第一百四十七章 做鬼

钟山的祸事如春风一样吹入了建康城的大家大户,东兴县侯府的小公子被人抬回了家门,同在百官官舍的东兴县侯府顿时炸开了锅。吴喜本来在外与同僚饮酒,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地回了府,门子一见到他,顿时痛哭流涕:“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吴喜是武官,脾气暴躁,听到那门子哭,一脚踢了过去:“哭丧呢。”

门子被踢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却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抽泣。

吴徽济一回来就被抬到了后院吴夫人那里去了,吴喜脚底生风,直接往后院去,他心中焦急,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在颤抖,马上杀敌他丝毫不手软,可是现在却觉得自己的双腿在发颤。

后院里丫鬟仆人进进出出,看到吴喜就像见到了主心骨,小丫鬟忙赶去通报:“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吴夫人双眼红肿,由着丫鬟扶着迎了出来,看到吴喜的时候,眼泪刷刷直流:“老爷啊,老爷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吴喜忙上前扶着已经哭得不能自己的夫人,眼眶微红:“济儿怎么样了?”

吴夫人一直在抹泪,话都说出来了,还是旁的丫鬟说:“公子已经吐了好几盆血了。”

几盆血,那就是情况非常不好了,吴喜站在院中脚步虚浮,突然脑袋一片空白。

“父亲。”吴府大公子吴徽民脚步匆匆而来,他身后竟然跟着一位官医:“父亲,黄院首来了。”

这一声父亲让吴喜回了魂,看见黄院首他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双手抱拳:“黄院首,劳烦您了。”

“县侯稍后,待我先进去看看。”黄院首微微点了点头,领着药童就进了屋子。

人命关天,吴喜也不上寒暄,就看着黄院首消失在门帘子里。

吴徽民如今任职太子门大夫,六品,是份闲差,虽然太子还未册封,但是也需要常常出入宫苑点个卯,今日也是听说胞弟受伤,他就直接去太医院请了黄院首,这场风波着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眉头紧锁:“徽济说今日去钟山跑马的,怎地和萧府的小姐起了争端。”

这件事情的缘由如今去计较又有什么用呢,吴喜摆了摆手:“不说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就当我们自认倒霉。”

吴喜的态度让吴夫人震惊不已,她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吴喜:“老爷,济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你竟然说自认倒霉?”

面对夫人的质问,吴喜的眼神有些闪躲,徽济虽然受了伤,但是这件事情是由他挑起来的,如果是萧小姐受了伤,只怕徽济是要拿命偿的。他本来就只是萧府的一条狗,就算是被萧府棒杀也只能忍着。

吴徽民眼神微沉,声音低不可闻:“胜负犹未可知,父亲为何如此笃定?”

吴喜侧头看着吴徽民,眼神惊讶而复杂,不知不觉,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翩翩公子,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庇护,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萧府,那是比凋敝的皇权更可怕的存在,因为见识过,才知道其深不可测,萧府哪里是自己一个县侯能够动摇的,他低垂着摇了摇头:“萧府的大公子卧病在床,明日你且去探望探望,你与他们多加走动,往后也有些情分。”

一如既往地让人失望,吴徽民敛了眼神,沉默不语,沉默是最无力的反抗。

阳光炙热,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吴徽民觉得这空气都让他窒息,他身姿如松,心中却一片荒凉,他盯着门帘子,不敢错眼。

时间变得尤为漫长,半个时辰之后黄院首才走了出来,身上的官袍已经湿透了:“血已经止住了,按方抓药,好好调理。”

听说血止住了,吴喜和吴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忙跟黄院首道谢。

“院首,我弟弟痊愈后还能和以前一样吗?”吴徽民出声询问,直指要害。

阳光照得黄院首的眼睛眯了起来,停顿了半晌他才说:“伤了脾脏,就算痊愈了,汤药也是不能停的,马也是不能骑的。”

如此,就相当于是一个废人了,黄院首的话如晴天霹雳一样,让吴喜和吴夫人呆住了,片刻,吴夫人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就进了屋子,她的幼子还没有长大成人,没有成家立业,他的人生完了。

天气很热,吴喜却觉得通体发寒,三魂六魄似乎出了窍。

吴徽民叹了一口气,亲自送黄院首出了府,回来的时候见吴喜还呆立在院子中,心中一时有些不忍,上前喊了一声:“父亲。”

吴喜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四处看了看:“黄院首呢?”

“我已经送他出府了。”吴徽民看着吴喜,原来父亲的双鬓已经染了白霜,不知不觉如山一样的父亲也老了:“父亲,要进去看下小弟吗?”

吴喜慌乱地摆了摆手:“我不去了,你去吧,我不打扰他了。”说完之后落荒而逃。

阳光太过刺眼,让吴徽民眼睛酸涩,从小他就知道什么是仰人鼻息,在萧府的公子小姐面前他们永远低人一等,小时候难免会心中不服,闹过哭过,换来的也只是父亲的一顿皮鞭,渐渐的长大了,就知道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他们吴府就是萧府的家奴,连一条狗都算不上。

父亲已经被磨掉了气焰,可是他少年心性,哪里愿意去做一条狗,他要做人,可是这世道不让人做人,那他就先做鬼。

吴徽民转身进了屋子,眼底的阴霾尽除,恢复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小弟已经睡着了,母亲坐在榻边垂泪,幼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却无法讨回公道,如何能让人咽下这口气。

“母亲。”吴徽民轻轻地揽过吴夫人的肩膀:“小弟还睡着,我陪您出去坐一会。”

吴夫人抹着泪随吴徽民出了卧室,在外面的矮榻上坐下,心中满腹委屈,都化成了泪滴:“你父亲,你父亲......”有太多的抱怨说不出口,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

“我知道,我知道。”吴徽民之能尽力安慰:“一切都会好的,黄院首又不是这世间最好的医者,我一定替小弟寻到最好的医者,小弟肯定会被治好的。”

丈夫指望不上了,吴夫人含泪看着吴徽民:“往后,你一定要和小弟守望相助。”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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