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但为君故(108)

“兄弟你先冷静,你失去帘年的朋友和喜欢过的老太太,但这并不是你放弃人生的理由!”

奥金涅兹根本懒得搭理她,只是自顾自地讲自己的故事,“维什尼亚克自杀前的那夜里,我跟那可怜的家伙喝了一夜的酒。我跟他了很多丧气的话,这样活着没意思,我真羡慕那些安安静静自己老死的朋友。可我听到他他的时间不够了钱也不够聊时候,心里其实是开心的。我的时间也不够了,但我还有钱,足够我再买一支血清的钱。我年轻的时候输给了那个家伙,一辈子都没有找回来,看他垂头丧气的,我可真开心。可真的看到他的尸体泡在浴缸里,我又被吓到了,想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哪怕像条乞食的狗。”

“停!我不是你的忏悔牧师!”苏恩曦猛拍铁管。

可奥金涅兹就是不停,他完全进入了自自话的语境,“等我拿到了血清,我想的其实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连亚历山大·布宁的秘密我都不想知道了。但风雪太大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出门,索尼娅就追了上来。那是我曾经喜欢过的女人,至今我都还记得我喜欢她时的心情,可我看到她把枪口指向我的血清时,什么都忘掉了,我只想杀死她保护我的血清,那是我的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是我跪着求来的。如果那个端着枪向柏林冲锋的奥金涅兹看到现在的奥金涅兹,应该会转过枪口崩掉自己,以免自己存活下去最终变成这种恶心的东西吧?”奥金涅兹叹了口气,“人活得太久真的不好,活成了另一个饶样子。”

“你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不配有这种觉悟好么?你先给我冷静一点!”

“是那个孩子,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孩子,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傻了,我想这个世界其实不再需要我了,那个孩子活下去,奥金涅兹也就继续活下去了。没有人会在乎那是不是真正的奥金涅兹。最后一个在乎我是谁的人,已经被我亲手杀掉了。这么多年,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活下来,但活下来的只是这个很像奥金涅兹的驱壳,里面装着的东西早就变了。”奥金涅兹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刚才骗你的。”

“你骗我什么了?”苏恩曦一愣,居然还是这种神反转?

“跟你忏悔的时候,我还没有搞定这个系统,但我得拖延一下时间,免得引起了你的警觉。”奥金涅兹缓缓地,“但就在上一秒,我成功地输入了密码,当年的密码确实有效。”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你是疯了么?”

“有可能,我很难判断自己的精神状况,但我还能控制这个反应堆让它达到超负荷。我会首先增大磁场,然后导入更多的氢同位素,五分钟内反应堆的功率会提升到最高标定值的4倍,这里会热得就像太阳的核心。地下河被加热到接近沸腾,但是蒸汽站并没有配套地提高输出,蓄水池会首先爆炸,然后是蒸汽站本身,但这样造成的泄压口仍然不足以缓解地下河的高压,冻土层会崩溃,023号城市整个地沉入地表以下。我跟你这些的时候,功率已经上升了300%。”

“我被你当告解神父用了那么久你到底能不能听我一句啊!”苏恩曦真的急了。

这不想活的老贼如果真的引爆反应堆,她实在不确定自己这伙人有没有机会逃出023号城市,她甚至不知道路明非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么?活下去你至少有张嘴可以吃东西和呼吸,有个脑子可以思考你到底错在哪里了,就算你想死你也可以想个优雅的办法死在莫斯科某个安静的公园里,还他妈的有落叶诗意地飘在你身上,你他妈的还能有场葬礼有块墓碑,不好么?还不用拉着我们这些无辜路人陪葬!”苏恩曦几乎是咆哮,“现在听话乖不要闹听阿姨给你讲,关闭那个该死的反应堆,从里面给我游出来!你想杀谁想毁掉什么我们帮你搞定!”

“这是唯一的机会,女人,否则我也会思考要不要回莫斯科再死。”奥金涅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事实上不存在我们威胁布宁的可能性,第一代的氘氚反应堆有个非常严重的缺点,就是它仍然会释放出大量的快中子,中子弹就是根据这样的原理制造的。这个聚变堆被放在地下河里泡着,一个用意也是减少中子辐射。这个聚变堆没有铍合金的中子增殖层,所以在外面的你们虽然受到了中子辐射但只是细胞受损,但对我来,在我开始增加反应堆功率的时候我已经被数以亿计的快中子打穿了。某种意义上,现在跟你话的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再没有什么拍卖会了,也没有血清工厂,没有什么永生,让我们这些苟且偷生的老家伙能在地狱团聚。一切的罪恶都要以火清洗。”

苏恩曦忽然抓下合金门边的电话,以最大的声量吼叫,“撤出023号城市!撤出023号城市!反应堆正在超负荷运转!它要炸了!”

她转身就往外跑,五分钟时间够不够她跑出023号城市的市中心都是问题,奥金涅兹对于这个临时盟友的死活倒也没有特别在乎。

可跑了好远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铁管,莫名其妙地想那个呆在反应堆中心,仰望恒星般光芒,等待死亡的老东西是什么心情。

“女人!我很羡慕你,即使是要奔着死路去,至少还是跟朋友一起。”铁管中传出奥金涅兹豪爽的笑声,“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也该出发了。”

***

布宁用尽办法,终于攀上了黑蛇的后背,这样他就不会被恐怖的低温火焰波及。

他用黏液固定自己,爪刃疯狂地撕扯着黑蛇后背的血肉。黑蛇的状态像是人类中的殭尸,大脑严重萎缩,连神智都基本丧失,攻击它的头部或者心脏都未必有效,所以布宁选中了黑蛇的脊椎作为进攻对象,那是神经的高速公路。他远比路明非想的更加强悍,即使黑蛇这种看起来像是纯血恶魔的大家伙也没法碾压布宁这个新生的恶魔,真不敢想像片刻之前老布宁面对的压力,至于嘴炮战力爆表的路明非,事实上在不变身的情况下他连在布宁面前站十秒钟的机会都没樱

黑蛇后背的鳞片被布宁扯落了大片,一道巨大的创口被爪刃犁了出来,露出黑金色的骨骼。刃爪钻机一样继续打下去,打在黑蛇的骨头上,发出敲击金属般的声音,每一次都带出大泼的黑血。黑蛇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可它无论怎么弯曲长颈都无法触到自己背后的布宁。

这时某个神经质的女人声音忽然回荡在防空洞里,“撤出023号城市!撤出023号城市!反应堆正在超负荷运转!它要炸了!”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包括路明非。他刚刚跟着零爬上了那架工程电梯,但他们还需要清理工程电梯上的网状网,这群龙形的蜘蛛在防空洞里喷洒了不计其数的黏液,形成纵横的丝线,把工程电梯也牢牢地黏住了。

“这个声音……怎么像是老板娘?”路明非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扭头看向零。

“你听错了,”零埋头于清理那些钢铁一样硬的网,“别人有在风俗场所工作的历史,一般都会避讳,你这老板娘叫得还挺亲热。”

依然是平时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和“我是来帮你的但别问为什么”,很难想像不久之前她还因为磁辐射而深度昏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实在不是提问的时候,路明非挥舞着蜘蛛切,徒劳无功地敲打着那些干结的黏液,老布宁则握着童子切干同样的事,就像两个勤劳的瓦工。

布宁惊恐地抬起头来,他跟其他人不同,完全清楚反应堆的情况,更清楚自己错误地把那一男一女留在了反应堆那边。

他当时实在是太激动了,忽略了奥金涅兹很可能有足够的技术绕开他的系统接管反应堆,那家伙曾经是莫斯科大学的高材生。

他立刻放弃黑蛇,对空喷出大量的黏液,黏液和之前已经凝固的网接触,立刻形成了新的丝线。布宁沿着那些有弹性的丝线轻盈地跃起,仿佛凌空蹈虚般上升。

这家伙可能变的不是龙形蜘蛛而是龙形的跳蚤,在自己和别人织成的网之间轻盈地跳跃,他的目标显然是工程电梯,那是唯一能逃出这个空间的缺口。

老布宁抓过路明非手中的蜘蛛切,挺胸挡在了最前面,看样子是准备沿着那些网跳下去和布宁玩命。

“让我来!”楚子航抓住他的手腕。

这家伙醒了过来,神完气足地醒了过来。谁都无法怀疑这时候就该他来,其他人基本都是伤员或者貌若未成年少女,而他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瞳孔中精光四射,裸露的上半身泛着晶亮的油光,像是抹了橄榄油准备登场的角斗士,力敌万夫那种。路明非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总得感觉是他不但斗血统斗赢了克里斯廷娜,而且脱胎换骨了一回。

龙文的吟诵声中,连续数道火红色的气浪在工程电梯的正下方炸开。楚子航连续释放了“君焰”,就像是瞬间构筑了几道烈焰的护壁。

布宁高亢地吼叫,一道黏液黏在了工程电梯的底板上,借助那道仍有弹性的丝线,他闪电般向着工程电梯飞射,洞穿了一道又一道气浪。

路明非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布宁的躯体竟然强悍到这个程度,之前把他看作不入流的角色也不尽准确。

布宁兴奋地尖叫,大概也是对自己能够冲破君焰而喜悦,但他忽略了自己的正下方,暗蓝色的火焰如同喷发的岩浆!

黑蛇的吐息和高温气浪相互抵消,恐怖的超低温被君焰中和,布宁却是被极寒和极热同时命郑

楚子航感受到了那道吐息的恐怖,立刻强化了君焰,火红色的气层艰难地对抗着黑蛇的吐息,空气中突现巨量的冰晶,像是一场自下而上吹起的暴雪。

这场暴雪所到之处,所有的网都结晶和崩溃。黏液的本质是一种强力的生物胶,对它最有效的手段恰恰是巨大的温差。

工程电梯忽然摆脱了丝网的控制,带着咿咿呀呀的摩擦声向上升起,而失去了丝网作为支撑的布宁则尖叫着下落。

黑蛇猛地跃起,冲破飞舞的冰晶,一口咬住了他,带着他坠入燃烧着暗蓝色的火焰的深槽,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了,冰晶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只能听到那幽深地狱中传来恐怖的嘶吼。

无人知道这场战斗的胜负,所有秘密也都被埋葬于地,包括那个曾经信仰正义的女孩。零伸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路明非猜她是在为那恐怖的黑蛇祈祷,祈祷这一次它能安然地合上眼睛,再不被别有用心的人唤醒。

***

闲话:

写到这一节的时候我已经在俄罗斯呆了一段时间了,我想来这个国家看看,感受它的气温闻它的味道,以便知道这段故事该怎么修订。

它似乎总是阴霾也很容易下着雨,男人们站在街边静静地抽着烟,彼此之间不话。

我思考路明非或者零走过这样的街头,也许会有个男人眼神略微迷茫地看着街边的便利店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卷,路明非跟着零走过的时候侧转身,为他把烟点燃,男人罕见地流露出致谢的表情,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眼之间。等到路明非和零走远了,男人才好奇地望着这比肩而行的一男一女,他们是那么地不搭,那么地沉默,却又奇怪地很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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