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梦境的终结
触手爬满了威德尔的全身。
他的双眼变得惨白，表情狰狞得不似人类。悔恨，痛苦，愤怒，怨怼，种种负面的情绪纠缠在他的脸上，把他变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
威德尔向着苏维尔伸出手来。
“哗啦！”
像是玻璃破碎一般，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坍塌。
苏维尔冷冷地看着身前的威德尔，沉声说道：“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他的身后，索伊的虚影漂浮着，道道白雾托着她妙曼的身姿。
“吼！！！”
威德尔怒吼一声，朝着苏维尔猛扑了过来。
索伊一招手，道道白雾如同铁索一般，缠上了威德尔的身体。
无数道触手疯狂地舞动着，撕扯着威德尔身上的白雾。他的一双眸子没有瞳仁，惨白得诡异，死死地盯着苏维尔。
苏维尔穿越过如此多的梦境，这是第一个率先向他发起攻击的梦境主人。作为提供了祭品、召唤出了异梦虫的人，作为异梦虫的寄生体，整个梦境的核心能源，威德尔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威势。
在他的身后，上百条触手疯狂地舞动着，把他映衬得如同魔鬼，妖异而邪恶。
而苏维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威德尔术士。索伊的虚影漂浮在他的身后，神力席卷，道道白雾飘飞，与威德尔的触手纠缠在一起。
“吼——！”
威德尔怒吼着，催动着身后的触手，与索伊疯狂交战。
苏维尔摇了摇头：“还要挣扎吗……威德尔？”
“就算你赢得了跨越千年的梦精神力——你赢得了自己的心吗？”
“你真能超越自己的梦魇吗？”
威德尔的表情狰狞恐怖，他嘶吼着：“没有人可以审判我——没有人！”
苏维尔冷哼了一声：“看看你……威德尔，你真的还是一个人吗？异梦虫已经吞噬了你的理智，你只不过是一个残存的梦魇片段。”
“是我召唤出了异梦虫！”
威德尔怒吼道，“我是异梦虫的主人——我将主宰一切！”
说着，他不管不顾地朝着苏维尔猛扑过来。然而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一个早已陨落数千年的神明，也想要阻拦我？！”
威德尔狂吼着，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右腿，却依旧是动弹不能。
苏维尔轻轻地摇了摇头。自始至终，他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一步，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威德尔。
“那不是索伊的力量。”苏维尔冷冷地说道，“威德尔，那是你自己的心。”
“你说什么？”威德尔愣了愣神，低头向自己脚下看去。
只见扯住他双腿的，不是索伊召唤出的白雾，而是一双小小的手掌。
“爸爸……”
威德尔身子一僵，艰难地转过头去。
“爸爸……”
一具烧焦了的、看不清面容的焦臭尸体，正扯住了他的双腿，仰着头看着他。
尸体的脸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焦炭，只有牙齿依然泛着惨白，它张大了嘴巴，冲着威德尔大声呼喊着：
“爸爸！”
“为什么！！！”
威德尔摇着头，震惊地说道：“不……不，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说着，他又努力抽动了两下自己的腿，那小小的手掌却仿佛拥有着无限的力量，紧紧地攥住他的脚踝，令他动弹不得。
“这就是你的心，威德尔。”
苏维尔看着威德尔狼狈的模样，冷冷地说道，“无需任何人来审判你。真正审判你的，是你那颗纠结的心。”
“爸爸！！！”
焦尸猛地一扯威德尔的小腿，把他的腿骨攥得从中间弯折。威德尔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焦尸张大了嘴巴，惨叫一声，猛地扑在了威德尔的怀里。
“不——不！”
威德尔惊呼一声，疯狂地推着怀中的小男孩，身后的触手也不断地朝小男孩身上扑去。
“不——！”
没了触手的抵挡，索伊的白雾如同铺天盖地的骤雨，一道一道，落在了威德尔的身上。
“是时候该醒了。”
苏维尔注视着威德尔那张惊恐的脸，冷冷地说道。
“从你那卑劣的欺骗里面！”
梦境，骤然开始破碎。
……
窒息感。
熟悉的窒息感。
苏维尔摇了摇头，从这股莫名的窒息感中回过了神来。他大口喘息了两下，望向了自己的身前。
只见威德尔狼狈地从王座上跌落了下来。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摔，一路跌落，滚到了苏维尔的脚边。
“砰！”
随着威德尔的跌落，他的身体也化成了一团污浊的灰烬。落在苏维尔脚边的时候，他已经散成了一团。
整个世界都在开始椅。
坍塌，崩坏，仿佛世界末日了一般。随着威德尔的死亡，第三层梦境也开始变得极不稳定。
“感谢你，陌生人。”
吉娅的声音在苏维尔的背后响起，“感谢你解救了老师的灵魂。”
苏维尔转过身，看向了那名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解救他……我只是终结他。”
吉娅展颜一笑。一向面无表情的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幸福的笑容。
苏维尔愣了愣神。这个女孩笑起来，比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要好看许多。仿佛盛开在山谷里，向阳生长的无名野花。
“终结掉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救赎。”
吉娅歪了歪头，冲着苏维尔笑道。
苏维尔突然一愣。
只见吉娅的脸颊上，突然“扬”起了一簇细微的尘埃。
“这……这是……”
这熟悉的场景让苏维尔有些发愣。
吉娅嘻嘻一笑。从她的笑容里，从她的发间，从她单薄的身体上，突然开始飘飞出一簇、一簇的尘埃。
少女的身体，正在慢慢崩坏。
“为什么？”
苏维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要这样，和我一起离开这个梦境不好吗……”
吉娅摇了摇头：“进入第三层梦境里的人，除非是异梦虫的本体被打败，否则永远也无法离开这层梦境。”
“更别说，我是主动堕入这里。”
“埃里克他们可以打败异梦虫！”苏维尔大声说道，“我们已经毁灭掉了异梦虫的大多数力量之源，凭借埃里克他们的力量，一定可以在第一层梦境里正面干掉异梦虫的本体……”
吉娅轻轻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我也是异梦虫的力量之源啊，你忘记了吗？”
“只有我死了……他们才真正能够杀掉第一层梦境里的异梦虫。”
随着吉娅的动作，她的身体开始散出更多的尘埃。
苏维尔愣住了：“可是……”
吉娅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已经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了。”
“在这个梦境里，我已经度过了上百年的时光，比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还要漫长。在老师还清醒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创造、研究、发明，纵情于那些天真的幻想。”
说着，吉娅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维尔的脚边，那团污浊的灰烬：“已经够了啊。”
吉娅的身体，突然开始坍塌。她正在散成漫天的灰烬，像是蒲公英离开花蕾，像是樱花飘离枝头。
“已经够了。”
她看向了苏维尔，灿烂地一笑。
“好好加油啊，陌生人。”
苏维尔注视着少女的面容，轻声而温柔地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吉娅眯着双眼，嘿嘿一笑：“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有说完，她已经散成了漫天的尘埃。
光线洒在飘散的尘埃上面，美轮美奂。
透过这片缓缓散开的尘埃，苏维尔似乎看到了一个短暂而美丽的梦。
年幼的吉娅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角。
威德尔术士站在她的身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父母都战死了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说着，他向吉娅伸出了自己的手掌：“跟我来我的实验室吧，做我的助手。”
“助……手？”
吉娅抬起了小脸，茫然地看着威德尔。
威德尔轻轻地点了点头：“协助我做一些实验和创造。我会付给你钱，以及食物和住处……”
“实验，创造？”吉娅稚嫩的小脸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是什么？”
“探求事物的真谛，将复杂的现象归结为简单的原理。”威德尔笑着说道，“然后再利用这些简单的原理，将事物构架成复杂的结构。这就是创造的快乐。”
小吉娅歪着脑袋，依旧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威德尔伸手在自己的怀里掏了两下。他摸出了一只金属的小鸟模型，小鸟的背部有着一个小小的发条，整个雕塑精美细致，栩栩如生。
威德尔捏着那根发条，轻轻地转了两下，接着松开了手掌。
小鸟的翅膀快速扇动着，悬浮在了半空中。
“哇——！”
小吉娅两眼发光，小脸上露出了狂热的表情。
威德尔似乎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笑着说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具。如果我们把它做得更大一些，甚至可以制造出能够载人飞行的工具。”
“载人飞行？”小吉娅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可以一直飞，飞到天堂上去吗？”
威德尔愣了愣神。
“孤儿院的婆婆说，爸爸妈妈去了天堂。”小吉娅两眼发光，她急切地看着威德尔，认真地问道，“如果我飞得足够高，那么我可不可以去飞到天堂上去？”
威德尔愣了愣神，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有几分慈祥，甚至还有几分悲悯。
他伸手揉了揉小吉娅的头顶，柔声说道：“也许吧……但是，那需要你认真地学习、努力地研究。”
“也许，需要你将自己的一生都投入进研究里面。你愿意吗？”
小吉娅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师……”
灰烬散去，苏维尔的耳畔，隐约响起了一道女声，似有似无。
“我的确向科学献出了我的一生。”
“尽管……是在梦境里面……”
女声淡去，漫天的灰烬渐渐散开，渐渐散开。
化作了轻烟，化作了薄雾，最终消散在了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