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黄雀在后。
黑马性子很烈，不习惯被人骑乘。
它越是抗拒，简锋越是喜欢。
好马跟好汉子一样。
好汉子得打一架才能交上朋友。
乌云踏雪，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宝马神驹，又岂能没点脾气？
只要驯服它，便会对主人忠心不二。
城里地方窄小，行人众多，街道两旁都是店铺和摊位，他不是嚣张跋扈的恶少，在闹市人多的地方纵马狂奔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只有城外广阔的天地才适合驯服此马。
马如骄龙，得在有海的地方才能肆意畅游，城外天地，就是那片海。
简锋单手薅宗马辔头，力大沉雄，牵得它不断蹬蹄甩头。
行走在街道上，好多人指着一人一马的背影议论纷纷。
实在是这一人一马太出色了，人是一身黑衣，看不出什么材质，很合身，紧贴在身上，显得身材愈发彪悍健壮，气宇轩昂。马是乌云踏雪，黑缎子一样的皮毛，黑中透亮，肌肉结实，雄健的身躯要比一般的马大半圈。走在人群中，想不惹人瞩目都难。
一间蒙着蓑草的茶棚下，五张方桌，上面摆放粗瓷大碗和茶壶，七八个蓝衣劲装大汉，分两桌居坐在喝着凉茶，为首的是个年轻人，身着一身华丽长袍，蓝色，似绸非绸，似缎非缎，材质不凡。腰配羊脂白玉环饰，头戴翠玉，五官俊秀，但脸色过于苍白，并且透着淡淡的青，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看到那匹黑色的马，他眼神骤然发亮。挥手招呼过来一个蓝衣大汉，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那位主儿是谁？”
“是，少爷。”蓝衣大汉转身离去，没过盏茶工夫，就从外面转回来。
薛家堡在江北黑道豪强，麾下三十多股大小不同的黑道势力绿林好汉，势力范围渗透各个角落。可以说江北地面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掌控着这片地域的半壁江山，想打探一件事情太容易了。有无数当地的蛇鼠供他们驱使跑腿。随便洒点银钱下去，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蓝袍年轻人叫薛天赐，是薛家堡堡主薛连山的次子，此人与他大哥薛天烨不同。不学无术，仗着薛家堡的势力，在江北地面上胡作非为，恶事做尽，提起薛天赐的大名或许没多少人知晓，但提起天赐公子，街头巷尾有无数人啐口水。
他年纪轻轻，已经娶了十二房妻妾，人称十二金钗。酒色过度，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平生有两大爱好，美人与骏马。
浅浅地啜了一口凉茶，呸地一口又吐了出去，满脸厌恶，茶碗在桌上砸得啪啪响，大声呼喝道：“小二，给少爷我换一碗，这什么破茶，如此难喝。欺负少爷不懂茶是不是？”
“公子爷，小店只有这一种茶，没别的……”
可怜兮兮店小二没等说完，就被一巴掌掴在脸上，半边脸眨眼就肿了起来，蓝天赐满脸的戾气，招呼左右的蓝衣大汉，“给我砸，没有好茶，还敢在这里愚弄乡民，哼，统统砸了。”
“公子爷，公子爷，你不能啊。”听到动静冲出来的茶棚掌柜大惊失色，扑上前来乞求，被蓝天赐一脚踹到胸口窝，身体倒飞出去。
周围的客人吓得纷纷逃避，一群蓝衣汉子如狼似虎，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好好的一间茶棚被砸成了废墟。棚塌桌碎，乱草飞扬，到处都是茶碗茶壶的碎片，场面一片狼藉。
“走。”领着人大摇大摆的离去，掌柜的看着这一切欲哭无泪，当场一口逆血喷出，昏死过去。小本经营，全靠着街坊邻居帮衬照应，仅能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这一下子全毁了。
“少爷，查清楚了。”走出去没多远，一个蓝衣汉子凑近自家少爷身边低声禀报。
“什么人，有跟脚么？咱们能不能动他？”蓝天赐眼睛一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虽然不学无术，志大才疏本事半点没有，但也有个唯一的优点，他不是蠢货，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动。江北六大派，问剑山庄，飞鱼堡，这些地方的人他都不能碰。不是不敢碰。而是这段时间非比寻常，与问剑山庄的霸主之战在即，他不能因为个人原因，给薛家堡树敌。否则的话，他爹能打断他的腿。
“那人叫简锋，前两天刚住进顺福客栈，路引上写的是潞州人氏，行脚客商。不过少爷，有件事咱们得注意一下。今天上午，有两人去拜访他，其中一位是问剑山庄的谢庄主。”
薛天赐嘶地一声，神色有些变了，“你确定，真是谢中君那个老匹夫？”
“是，下面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已经证实过，确实是谢庄主。”
薛天赐摩挲下巴，眼睛眯起来，这事儿有些麻烦。他爹是黑道霸主，谢老匹夫是白道领袖，都是江湖上极具声望的人物。能让谢老匹夫亲自登门拜访，证明那个叫简锋的小子绝不简单。试想，一条龙能降尊纡贵的去看一条小虾米么？
可是，就这么放过他，又有些不甘心。宝马如美人，可遇而不可求。
那匹乌云踏雪是少见的宝马良驹，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知道自家少爷的禀性，但那匹黑马的主人，弄不好是个硬茬。
一旦动手，恐怕不好收场啊，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蓝衣汉子很担心，但想劝又不敢劝。如果大公子在就好了，大公子一厉眼睛，二少爷得肝颤三天。
想了想，薛天赐眉宇间浮上戾色，眼带狠意。黑马他要定了！
这件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把那个叫简锋的小子干掉。甭管他跟谢老匹夫是什么关系，把人干掉了，到时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谢老匹夫知道了又能如何？他爱找谁找谁去。
“宁州府是谁的地头？”
“三眼龙王杜百兴。”
“他手下有硬手么？”
“有，杜龙王手下有一支猎杀团，大约三十人左右，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好，很好，走，去找他，让他带人跟我出去干一票。还有，你派人出城给我找到那小子，记住，一定要给少爷我盯牢他，否则拿你沉江。”
“遵命。”蓝衣汉子不敢怠慢，连忙应是。
蹲在墙根下的阴影里，两个赤脚，衣衫褴褛，头戴破斗笠，满脸菜色的中年乞丐有气无力的向过往行人举着破碗讨要。等薛天赐这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立刻起身转入后面的小巷，动作迅捷麻利，一点也不像是饿了很久的乞丐。
七拐八拐，到了一座大宅的后门，轻敲了几下门，门开后，两人迅速闪身进去。
其中一名乞丐问前来开门的独眼驼背老者，“长上可在？”
独眼老者点点头，然后弓腰驼背颤颤巍巍的走开了。
两名乞丐对视一眼，大步流星朝着后堂走去。
后堂门口的古槐树下，一名戴着白骷髅面具的锦袍人正在独自对弈。
石桌上的墨玉棋盘上黑白双方陷入苦战，战场局势犬牙交错，白子占据绝大优势，黑子已经被逼入绝境，无力回天。但随着锦袍人一子落下，整个局势立刻反转。
这时，两名乞丐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其中一名乞丐上前恭敬行礼，“长上，有消息。”
锦袍人盯着棋盘，手指夹起一粒白子，淡淡地道：“讲。”
乞丐连忙将听来消息详细汇报。
“让天地双煞带人行动。事情做完以后，现场要做出问剑山庄出手的模样，另，命阳公阴婆毁掉东沟渔场，护卫佣人渔民百姓统统杀掉，记住，是要将所有人全部杀掉，鸡犬不留，现场留下薛家堡的标志性信物。明白了么？”
“明白了，属下即刻去办。”
两名乞丐刚转身离开，蒙着黑眼罩的独眼驼背老者走了进来，“大人，东监派来的黄衣使者到了，约您今夜亥时在三神殿见面。”
“回了他，不见。”
“他说带有那位的口谕。”
“不见。”
“是。”
驼背老人离开后，锦袍人才喃喃低语，“有道是命里八尺莫求一丈，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张面皮，如果连面皮都不要了，那要不要那张脸，也就没用了，不如用刀子割了，拿去喂狗！”
白骷髅面具后面的眼睛射出冷峻目光，啪，一粒白子落下，黑子再次被绝杀，这一次，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整个棋盘上就剩下了那一粒刚刚点下的白子，其余棋子，不论黑子白子都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