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戏精

仅一句话, 西门吹雪就知道原芙月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他却半点责怪她的心都没有, 他看着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滚, 与此同时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松, 只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把话说说明白。

“我不会丢下你。”他一边抬手帮她拭泪一边认真道,“别怕。”

原芙月本来就哭得快说不出话了, 再听他如此向自己保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淌得更凶, 整张脸花成一片,看上去狼狈至极。

她自己都觉得太难看太丢脸,可西门吹雪这个向来洁癖深重的人却没有嫌弃她。

他也没让她不要再哭了, 只沉默着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发泄个痛快。

原芙月哭到最后,脑海里又重新回放起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回避的往事。

有儿时从万梅山庄拿到的第一块糕点,有每年生辰时都让她百般惊喜的礼物, 还有西门大夫卧病在床之前亲手为她布置的院落。

那院落里, 甚至还有一株原本生在正堂前,在晋地也极难活下来的别角晚水, 只因她五岁的时候随口夸了一句好看, 他便替她移到了她偶尔才会来住上几日的地方,并亲自悉心照看。

那个时候,原芙月就在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的人呢?

现在她知道了对方其实就是她的父亲。

她并非生在一个毫不重视她的武林世家, 她真正的父亲其实非常爱她, 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把她交给别人抚养。

可交给了别人,他也依旧不放心。

于是他以邻家长辈的身份在太原住下,关心了她整整十三年,将她的口味喜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受尽病痛折磨之际还在安慰她,让她放宽心。

而在他为她做所有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喊他叔叔。

原芙月想到这里,就难过得根本无法止住泪水。

最终她哭累了,在西门吹雪怀中重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七八岁,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那时她因不想让原随云得意,每日都练得再认真再刻苦不过,以至于右手掌心被木剑剑柄磨得尽是水泡和红痕。

后来她去万梅山庄看望西门大夫时被对方发现这一点,还得了一顿难得严厉的训斥。

西门大夫说:“刻苦是好事,但你既然选择了要当一名剑客,那就得好好珍惜你的手。”

当时的原芙月听他说得这般严肃,还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名大夫。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太心疼她。

心疼到只训斥了两句就忍不住动手帮她处理起了掌心的伤痕,还特地用上了最珍贵的药。

把他送的药带回无争山庄的时候,原芙月尚不知道这些药有多珍贵,只当是普通的金疮药。直到后来有一回,她在与家中侍卫互练互比之时不小心伤了对方,她把药拿出来,结果那侍卫却惊得差点没敢用,说这太贵重了,他受不起。

原芙月想起西门大夫每次拿药出来给她时那普通又随意的神情,一时疑惑,便带着药去城中的医馆里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她才知道,原来她用得无比随便的金疮药,在江湖上根本可遇不可求。

她一边感动一边心疼,之后又跑了一趟万梅山庄,想去谢谢她的西门叔叔。

那时她刚过打基础的阶段,正是最沉迷拿着真剑比划演练的时候,每日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已有小半年不曾往城东跑。

所以再见到西门大夫,发现他病得愈来愈重时,只觉得太不真切。

他可是神医呀,原芙月这样告诉自己,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除了她自己这么觉得之外,西门大夫也同样如此安慰她。

他说阿月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叔叔还要看着阿月打遍天下,成为江湖第一女剑客呢。”

原芙月的梦境就断在这里。

醒过来的时候,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万般温柔的话。

她觉得难过极了,但却没有再哭。

她眨了眨眼又偏了偏头,发现眼前是青色的纱帐,而她的手里攥着一截白色的衣袖。

衣袖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床头,目光沉静,俯视着她。

“醒了?”他轻声问。

原芙月先是点了点头,再又嗯一声。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一嗅儿。

片刻后,原芙月忽然小声说:“我刚刚……梦到叔……”

一时之间,她还真没办法彻底把称呼换过来。好在西门吹雪能够明白。

“我梦到他跟我说,不要担心他的病,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

“可是他骗了我。”

西门吹雪看她说到最后那句慢慢垂下眼睫的模样,想了想,道:“我不会骗你。”

我不会骗你,我说了不会丢下你,就绝对不会丢下你。

原芙月已经从自己的身世里缓过劲来了,怎么可能还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想阿雪哥哥真是太讨厌啦,他根本是在怂恿她再哭一遍。

就在她好不容易稳住心情,准备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拍门声。

“西门,无争山庄的少主,你家小月亮的亲哥来了,你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是陆小凤。

他并不知道天蒙蒙亮时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原芙月已经醒了,所以一张口就是个调侃意味十足的称呼。

所幸原芙月和西门吹雪听说原随云找了过来,重点都没放在称呼上。

原芙月想,倘若昨天的驸马宴最后如她小公主商议的那样进行下去的话,凭原随云的性格,肯定会万般不服。

但这是在西夏的地盘上,他面对的更是与灵鹫宫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西夏皇室,因此不管再怎么生气,他都不会当场表现出来。

他只会认定小公主会弃他原随云漾铁花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出在最先进去与公主交谈的原芙月身上。

所以他这会儿上门来,原芙月倒不算太惊讶。

她能想到的,西门吹雪一样能想到。

西门吹雪道:“他来寻你。”

“嗯。”她应了一声翻身坐起。

“你可以不见他。”西门吹雪又道。

反正不放原随云进门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但原芙月思忖过后,却还是打算出去见一见他。

她对西门吹雪扯了扯唇角,笑意极淡,道:“没事,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西门吹雪和从前一样不干涉她想做的事,道了一声好便先行出去了。

等在屋外的陆小凤:“???”

大约半刻钟后,原芙月就简单收拾完自己,推门出来了。

她之前哭得昏天黑地,这会儿眼睛肿得厉害,叫院中的陆小凤吓了好一跳。

“你……你没事吧?”陆小凤试探着问。

“没事呀。”她抿唇,“原随云呢?”

“在正堂等着呢。”陆小凤说,“等了好一会儿了。”

原随云带着随从上门来的时候,陆小凤很明确地告诉了他,原芙月昨日喝多了酒,这会儿还没起呢。

结果原随云立刻表示那他愿意进去等她。

陆小凤:“……”

陆小凤只能说,这宅院不是他的,是西门吹雪到了西夏后买下来的,他做不了主。

岂料话说到这份上,原随云也没有走。

他在门口摆出了再恳切不过的姿态,语气真诚地请求陆小凤帮他去问一声。

“我只是想见我妹妹一面罢了,还望公子成全。”原随云说。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看到这样一个温雅俊秀的少年弯腰站在大门口,几乎都会多往这看两眼,或是好奇或是怜爱,仿佛陆小凤在对原随云进行什么身心折磨一样。

陆小凤没办法了,只能把人先放进来,再帮其去问西门吹雪。

进来后,原随云也极有风度地哪也没乱跑,只安安静静地在正堂坐下喝起了茶。

回忆起他喝茶时的模样,陆小凤又一次好奇起来:“我看原公子他还挺好相处的啊,为什么你们俩好像都很不喜欢他?”

原芙月:“……”挺好相处?

算了,仔细想想,如果她不是穿成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亲自见证了原随云演技尚不精湛,心思也尚不缜密的那几年的话,再碰上如今的原随云,大概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教养良好又气度无双的君子。

比起在这种时候跟陆小凤解释原随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不如先去见了原随云,看看这戏精又想搞什么再说。

三人穿过回廊来到正堂,因为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所以人还没进去,就已经先叫原随云听到了动静。

怎么说原随云也当了原芙月十四年的兄长,要从三个人的脚步声里判断出她,还是相当容易的。

他站起来时,直接面向的便是原芙月。

“阿月。”他非常温柔地喊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原芙月不想同他虚与委蛇。

可惜从小到大,她不想的事,他偏偏一定要想,一定要做。

所以他下一句就是我好歹是你哥哥,难道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

原芙月扫了他一眼,道:“你并不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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