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谁的痴情醉了谁的年华(下)

蓬莱岛委实是个仙境,青山盈翠,长松挺拔,夙玉站在一座青峰山头静静望着底下的云雾缭绕,心头就像是缠上了丝丝匝匝的密线。夜狐君几人也没立刻要夙玉应了这个要求,虚无境界若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地方,他们也不会要夙玉来帮这个忙了。

多多少少有点讽刺的不是吗?她混了十几万年了今日居然会有仙来求自己救人。

风拂了她的发,抬了头嘴角的笑似有点认命般的妥协,对着空中打了个响指,白光闪过,骷髅支架撑着宽大的过分的黑色风衣在风中飘摇,上下颌碰撞,声音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悦耳:“神君,可是终于想通了?”

夙玉笑着拂开额前的发,手背贴在额上,“风舞,你这还是在怪我把你们送走?”

空中的骷髅微微低了头:“风舞不敢。”

夙玉见不的这厮老是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样子,对着她便是一记斩风,骷髅支架身手灵活的让人咋舌,转瞬间已经以一种奇异的角度躲过了她的斩风。夙玉笑着点头:“还好没散架。”

风舞往她身边靠了靠,忖了会道:“神君,法力可有恢复三层?”

“三层之上,未过半。”夙玉道,还未等风舞开口,她看了她一眼,“甭指望我去单挑那家伙,别说我现在雪茗不在手,即便在手那也得打上个百日,你若不想我再去鬼君那喝上一阵子酒就取消这个念头。”

风舞一哑,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八骑中她算是最清醒的,其他七骑基本上已经处于半封闭状态,无感无想,神识还在的也就她了。饶是她神识在,她也搞不清楚夙玉在想什么。八骑跟着她上万年,从开天辟地以来几乎就跟着她,当年被六界追杀,若不是八骑的誓死追随,六界被挡杀了过半,夙玉也不会逍遥自在的很。

“他如今在打四海的主意?”夙玉想了想还是问了萦绕心中的问题。风舞鼓动了牙齿,“那个白珉上次被悔婚,出现了罅隙,给宋神君钻了空隙,魔印一堕,南海自是乱了套。南海正举上而伐,恐怕最近四海不是很太平。”

夙玉闻言,扯唇一笑。估计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妖界那边他的动作也甚是快,上次他出现的太是时候,她根本就没来得及去探查,夜狐君那也问不出什么,即便问了,对于夙玉他们还是有着各种禁忌的。

想到此,她颇有点头疼:当真是好人不好做啊,坏人随便一个谎都能被人当成大好人。

这些事暂且只能放下,她转了头对风舞莞尔一笑,“随我去虚无境界走一下。”

风舞一惊,“神君以现在的身子进虚无境?”

夙玉没有再解释,淡然一笑。她现在的身子又怎样呢?反正是死不了的不是吗?谁会在意呢?大家想到她就想到她的不死之身,谁会关心她会不会痛,在虚无境中会不会也会受伤呢?

似恼了自己也会有如此感性的问题,她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无用的杂念。转身下山。

推开院门,桃树下风泠秀一袭白衣,案几上摆放着一套整齐的茶具,听见门口的响动,抬了头,粉色花瓣落了他一肩,映着他清秀雅致的面庞,明眸清水倏然一笑,夙玉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人可以在千年的沉淀中笑的如此纯粹干净。

“来,尝尝我刚袍的白茶。今日我让大师兄的赤焰鸟跑了一趟苍海山,把茶具都给带过来了。”他白袖在风中飘舞,莹白手掌如白鹤优雅,向她招了招手。

夙玉三两步走过去坐下,端了个正确的姿势坐下,举起放在桌前的茶盏,不由取笑他:“平时穿个白衣,倒也没穿成白眼狼。”

风泠秀抿唇一笑,长长的睫毛煽下,投递半弧月牙阴影,“品茶之本原是心,心若乱了,再好的茶也是糟蹋了的。”

他倒茶的动作风流儒雅,头顶飘散的桃花雨,此刻看来和他竟是如此的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人美、花美、茶香。惹的夙玉都禁不住放缓了呼吸。

“可以唤你一声玉儿吗?”他的指节骨似颤抖了下。

夙玉深深看他一眼,突地一笑,放下手中的杯盏,“当然可以,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师叔呢。”

她的调笑显然让气氛缓和了些,风泠秀抬眸看她,眼角下那颗暗红泪痣此刻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妖冶,让他整个清秀的俊脸平添了神秘。温温婉婉的语气,轻柔的语调:“玉儿。”他唤了声,眼中氤氲浓雾,那一双眼眸含了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他说:“若是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吧。”

夙玉对他的话似有点惊诧,歪了头,好像真的在思考他话里的可行性。许久后,她问:“不去的话,大师叔不是出不来了吗?”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充满了疑惑,夙玉的皮肤本就莹润可人,此刻一瓣粉色桃花恰巧落在她的脸颊上,更衬得人面桃花相映红。他一个没忍住,伸手想去抚弄,却是在空中僵了僵,改道拈了那瓣无心之花,“无妨,自是还有别的法子的。”

他说无妨,还是有别的办法?夙玉沉了眸,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男人来,他长的太过清澈,正如他喜欢穿的白袍,一丝不染,如白云清风那般高空远目。

他被她如此大胆的目光打量也不恼,继续为她煮着白茶,清香四溢,淡淡的茶香开始在院中飘散开来。

“秀秀,如若我是个普通女子定要把你强抢回去当个压寨相公。”

他似没想到她憋了半天居然冒出如此大胆的一句话来,当下有点吃惊的望着她。夙玉见他这副呆呆笨笨的模样也着实可爱,可是他头上又没有夜狐君那般毛茸茸的耳朵供她抚摸,索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回了房。

直到茶水冷了,他还未回过神来。沐青阳踢踏着木屐鞋走来在对面坐下,眄斜了眼看他,慵懒的笑意徜徉开:“凡界也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啊!”

风泠秀回过神,面色一红,低了头假装继续斟茶。沐青阳见他这副小媳妇样哪肯就此放过他,双手拢于袖中一副望天悲伤秋月的模样:“咱们家那朵四季白花也该换换颜色了啊!”

风泠秀手一抖,差点把茶具都扔出去。沐青阳见此,拍着膝盖放声大笑起来。

让夙玉没想到的是晚上夜狐君居然也跑过来,看着他别扭之极的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简直比皮影戏都精彩。憋了半天才道了句:“你好好休息。”

夙玉哪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一把拖住他的尾巴,鼓着腮帮子气哼哼:“没有你的尾巴我睡不着。”

夜狐君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脸色一会青一会黑,半天才忸怩了句:“那,我借你一晚。”

夙玉一愣,没料到今晚的狐狸这么好说话,当下笑的有点得意忘形了。狐狸的脸又黑了大半。

月光透过窗牖洒了一地银辉,她抱着狐狸的尾巴吧吧舒服的很,夜狐君却是被她折磨的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任由她的魔爪从尾巴到耳朵,又从耳朵到尾巴。

狐狸耳朵上的毛顺滑的她都舍不得放手,还时不时的亲一下,看着夜狐君闭着眼强忍的模样,她有点忍俊不禁,玩心一起,拿了魂豆扔进他的耳朵,却在看见魂豆完好如初的冒出来时她惊悚了:“悬,你的耳朵都不通的?”

夜狐君嘴角一抽,他可以扇她一巴掌么?

“你,可以拒绝的。”没头没脑的,他抿了唇,又说道。

她半撑着肩膀,一头漆黑墨发撒了一床,眼眸浅灰浅灰的,渗透着无尽的苍凉和空蒙,似谁也看不清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笑着,手指绕着他的头发,魂豆在指间滑动,“你们这些修仙之人还真是别扭,既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何又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呢?回去考虑很久,发现这么要求对我很不公平是吗?”她起身,倚靠着床沿望着窗外的明月,突然感觉几十万年的时光都没有现在这般凄冷的。

她在世间游荡了那么长时间,在黑暗混沌中沉睡那么长时间,早就习惯了,她本无心,又怎会有诸多烦恼?别人求她,她能应就应,她多的是时间。若说是因为友谊而去应承什么,夙玉觉得她是决计做不到的,谁让她是如此的无情。

然,她不喜欢,别人对她有情!无论是爱情友情亲情,用折曈的话说那是束缚你脚程的羁绊,即便寿命无限延长,若有一天有了羁绊,将终!

他们这群活了如此悠悠岁月的老妖怪,对人情世故都太通彻!六界的人都以为她在千年前是因为北冥帝君的羁绊而入了东海,有了羁绊就是不得善终的吧!续染,为了一个媒灵,居然进入了虚无境界。鬼君,候了一个人十世,却始终没有结果,空等了岁月,煎熬了灵魂。

夙玉曾在人间的戏本子上看到过一句话是这么写的:我没有因为寂寞而思念你,却是因为思念你而煎熬了灵魂。

见她频频叹气,夜狐君心里更是不好受,以为她顾忌着自己这个表面上的师父面子,对她如此重情重义甚是欣慰,看着她的眼神也不自觉温柔了些:“别勉强,毕竟那是虚无境界,其实跟你说这个事,也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帮,你现在的状况我们大家都知,倒是我们欠了考虑。”

她听着他难得的温柔语气,心下一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翘了双腿在床下荡,半撑着身子往后靠了靠,微仰了头,这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下巴。两人均是一愣。

映月笼罩,灰影簌簌。她仰了头。他低了头。

她惊叹于他的紫色眼眸竟能在月光下散发出如此迷惑人心的光芒,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脸美的让人惊叹,情不自禁联想到了鬼界的曼珠沙华,透支了整个生命所展现的妖冶,那是何等震撼人心的美啊!

他痴迷于她眼中的空蒙寂寥,仿似她站在云端已经上万年,眼中不曾有悲悯不曾有宽容,什么都没有!他不止一次的失神在她的眼神中,可是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还是头一次。那一刻,他清晰的听见什么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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