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何为安心
王静芸听完江乙的这番话，终于不在隐忍，像山洪一样爆发，泪水决堤而出，这么些天，她真的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来自同事的，来自上面的，来自家里的，还有，就是来自她自己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大家解释，解释自己受过的委屈，她心里的怨恨，没有任何人可以去倾诉，王静芸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如此失败，除了江乙，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只是这件事又事关苏哲，她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小乙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我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王静芸痛苦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
“那就有什么说什么，把这件事的原委都说出来，也许，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我会做你最好的倾听者，说出来吧，心里会好受很多，就像你以前听我倾诉一样。”江乙的细心开导让王静芸渐渐的放下心里的芥蒂，她的确是需要一个人听自己倾诉。
“你还记不记得，大约两个多月以前，就是我在帮你装修的房子的时候，我那段时间，苏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给我安排任何工作，但是后来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负责一起贪污案，还记得吗？”江乙当然记得，也正是因为苏哲的突然调动，让王静芸没能帮自己装修完房子。
“记得，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到局里，还跟以前一样，成立了专案组，我任组长，由王青做我的副组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从苏哲给的消息上看，涉案的是A市检察院前任检察长的儿子，现在在市里土地局做一个科长，主管土地审批的工作，其实按理说他一个小科长，是没有这么大权利的，所以我们分析，是他父亲的羽翼在他后面撑腰。”
“有了证据就去抓人那，别管是谁撑腰，抓回来一审不就知道了吗。”江乙自然是知道王静芸审讯的本领的，当初的宋平安，多难搞的人物，都在她威逼利诱的引导下，恨不得把他们家祖坟的位置都告诉王静芸了，所以只要把人抓回来，江乙相信，王静芸一定有办法撬开他的嘴，说不定就又是一个连环案。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我去请示苏哲，他妈妈是现在的检察院检察长，我想请他妈妈的检察院跟我们警方配合，把人先抓起来，主犯先控制住，就不怕他背后的势利露不出马脚。”既然是苏哲的母亲，那就一定会帮她的，王静芸和江乙都是一样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她和苏哲也是见了家长的名正言顺的情侣，他母亲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更何况，像这种贪腐案本来也就应该归他们检察院负责。
“这样很好啊，然后呢？”
“然后苏哲没有同意，他当时给的理由就很牵强，只是我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静下心来仔细的想了想，才越来越感觉到，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王静芸似乎是又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继续说道。
“他当时说，是因为涉案人的父亲是老检察长，跟他妈妈他们都是老战友了，所以他们是有很深的交情的，如果他妈妈组织检察院的人参与进来，事情一旦发生变故，他妈妈脱不了责任，这种时候，所有可能和当事人有关系的人都应该避嫌。我当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也真的挺难做的，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当时我考虑到私人的关系，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我提出什么会让他妈妈为难的要求，所以也就同意了，自己的案子，就还是自己来处理吧。”
王静芸很平静的跟他讲这些，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激动，只是单纯的回忆着当时的一切，“再后来，我就想从苏哲那要一张逮捕令，去逮捕涉案人，但是苏哲跟我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他需要先向厅里汇报，之后才能对嫌疑人进行抓捕，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让小刘带着人去嫌疑人家里守着，盯着他不让他走远了。”
“之后呢，嫌疑人要逃被你给抓回来了？”江乙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情的原委，顺口那么一问，没想到王静芸居然傻掉了，目瞪口呆。
“你怎么知道的，小刘去看守的第二天上午，嫌疑人拿着一堆行李，开车前往机场，小刘没敢擅自行动，给我打了电话汇报，我让他们去调查嫌疑人的机票交易记录，果然发现他购买了最近的航班要飞美国，当时情况很紧急，我就给苏哲打了电话，但是苏哲电话一直没人接，我问他身边的张警官，他说苏哲人也不在局里，但是小乙你知道吗，那种时候真的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人就跑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一时间，慌了神，就让王青带着人去机场，跟小刘汇合，把人给抓回了局里。”
“之后呢，审讯结果怎么样？”江乙只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阴谋，居然这么了解王静芸的脾气秉性，难道真的是苏哲？可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姚洁，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对一个女人呀，有什么不满的，他应该冲自己来呀，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我把人带到审讯室，直接突审，他作为国家干部，未经市局批准，没到国家法定假日，他是不能够出国门的，但是这个人更明显是有准备而来，他说自己已经辞了土地局的职位，去美国是为了去做生意的。”
“他不承认也没关系，你手里不是有证据吗？”
“事情就出在那个证据上，因为是苏哲给我的材料，我并没有仔细的看它究竟有什么破绽，我把那个证据拿到嫌疑人面前，那是一份行贿人的证词和他的银行卡消费记录，是能够吻合的上的。但是嫌疑人坚持说那张银行卡是他自己的，我们的人去银行查过，户头的确是他的名字，之后我把证人的资料给他看，还有当时举报人打电话来时的录音，不过嫌疑人始终不承认，坚持要找到举报人当面对质。”
“他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他没有权利见到举报人。”七年的牢狱之灾，江乙已经对法律上的流程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是，他是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我们的人找到了当时的举报人，不过举报人居然一口咬定，这份录音不是他的，他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后来我让小孙去鉴定录音的真伪，这段录音，的确是经过剪辑的，你也知道，本来在法庭上，录音就不能作为直接证据，现在证人也反咬一口，我真的是万万没想到，我王静芸当警察的这几年，也算是办过很多起大案的人，居然会在这种小事上翻了船，真的小乙，事后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当时在认真那么一点，如果我能早点找到证人，或者是我能够自己去厅里验证一下，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证据是苏哲给你的，以你们俩现在的关系，你会相信他很正常，那苏哲呢，这件事情他是怎么说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依照规矩，我们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抓人，只能关二十四小时拘留，之后就把人给放了，第二天苏哲才过来，也是刚刚知道我这件事，他手机一直打不通，他说是因为他爸爸病了，一直在医院，手机没电了，后来因为太累了就直接睡了，第二天早晨才看见，还过来问我事情怎么样了。”
“然后呢，他没说证据是哪儿来的？你也没问他？”
“我当然问了，他只说是一份快递寄给他的，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人地址，所以根本查不到是谁寄过来的，他当时也是一时大意，忘了去检验真伪，就急着把我调了回去，之后申请逮捕令的时候，证据曾经上交厅里过，厅里回来的报告说音频是合成的，不能作为证据对嫌疑人进行逮捕，不过消息到了苏哲那里，他并没有告诉我就直接请假回家了，一天没有联系上，不过后来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嫌疑人反告我污蔑他，没有任何证据就逮捕他，上面知道了这件事情，也都挺不好做的，事实也就是那样，的确是我一时大意了，居然敢没有逮捕令就对嫌疑人进行逮捕，我真的是疯了。”
“那这件事也不能是你这个人的责任啊，苏哲呢，他难道没有站出来替你承担吗？”
“出来了，他跟厅长解释了，说是因为他的失误，他的不谨慎，但是错误毕竟是我犯下的，而且人家指名道姓的告的是我王静芸，真的跟苏哲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上面综合考虑了一下利弊，我就被停职了，倒是还没有到查办的地步。”王静芸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示这件事情她也很无奈呀，可是能怎么办呢，已经这样了。
“你就没有怀疑过苏哲吗，这一切，无论怎么看，都太过巧合了，他爸爸怎么就那么巧的住进了医院，他的手机又怎么就那么巧的没了电，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
“我当然想过，的确，如你所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如果说真的是故意陷害我的话，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苏哲，但是事后苏哲也跟我解释过，我也仔细想过，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就算是因为喜欢过姚小姐，而姚小姐喜欢你，你又对我……嗨，这关系还真的够乱的，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对付我呀，而且后来我去医院看过了，他爸爸的确是心脏病突发去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好几天呢，也许是因为他爸爸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苏哲心里也不舒服，所以工作的时候才一时松懈了吧。”
江乙也搞不懂苏哲这么做的原因，难道真的就像是王静芸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他最近的情绪不太对，而这一切又都是巧合，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江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种屁话的，苏哲年纪轻轻就能够当上市局局长，靠的就是他敏锐的判断力和细致的观察力，他不可能犯这种新手都不会犯得低级错误，即使是心里有事，但是多年的处理事情的能力，其实已经是一种习惯了，遇到这种事情，无论他当时心里再怎么乱，也都不可能做到一点怀疑都没有的去办理这个案子。
“所以呢，你就选择相信他了？”江乙真的想把现在的王静芸的脑子给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无论苏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陷害王静芸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这种时候王静芸居然还会帮他说话。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小乙，他之后跟我求婚了，只是我还没有答应，他既然真的有思考过跟我在一起，你应该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他不会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的，所以即使我还没有答应，却也想选择相信他。”
江乙还能说什么呢，他真的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傻瓜，不过苏哲居然又搞出求婚这一招，让江乙着实有些看不懂他了。
“那你会跟他结婚吗？”此时此刻，江乙最关心的，还是王静芸内心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小乙，人人都说他是最适合我的，无论是长相，身世，家庭背景，工作，反正他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那么一个人，但是……我只要一想到要这样永远跟他生活在一起，我就觉得……觉得……我可能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幸福，也并不会得到外人以为的快乐，我现在也很矛盾，本来我还有工作，但是现在……工作也没了，你知道吗，当警察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我不知道除了做警察，我还能干些什么。”
江乙现在也无法理解王静芸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这是孝子都懂得的道理，她居然还要这么想不开，可能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看透自己的内心吧，他上前抱住王静芸的头，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背，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给她传递力量。
“没关系的芸姐，无论发生什么，和我比起来，你都是幸运的，因为你有叔叔阿姨那么好的父母啊，还有我这么好的备胎，如果哪天看苏哲不顺眼了，想回到我这里了，我随着欢迎，哈哈……”江乙故意把话说的很幽默，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有多么认真，他拿自己最痛苦的地方来安慰王静芸，王静芸感受到了。
“小乙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真的恨不得就这样跟你过下去算了，因为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需要担心你会骗我，因为你永远不会的。但是不行啊，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就像你说的，我还有爱我的父母啊，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在一起了，该有多伤心了，是吧。”
江乙明白王静芸的意思，因为自己的身世，自己的人生经历，就已经注定了要跟王静芸就这样擦身而过了，他没的选择。
“好了，话也说出来了，心结也已经打开了，就不要再每天愁眉苦脸的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了，你不是也说了吗，人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叔叔阿姨都要担心疯了，芸姐，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就像是他自己，江乙曾经无数次的这样劝自己，总算是有了今天的成就。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乙，真的，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让爸爸妈妈替我操心了，我会想开的，大不了，以后就不干这一行了呗。”
“不会的，你要对法律有信心，虽然现在贪官很多，坏人也很多，但是正义还是存在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天生适合做警察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陨落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走吧，你先下去吧，我换身衣服，洗漱一下，一会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请客。”王静芸难得又露出了笑容，江乙知道，她是真的又恢复了战斗力，也就放下了心了。
“行了吧你，都已经是无业游民了，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那好吧，我就不跟大老板争了，那我们吃什么去？”真好，王静芸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那才是江乙喜欢的王静芸，永远那么阳光，那么有活力。在她的身上，江乙总是能够找到自己曾经失去过得东西，这也是他最欣赏王静芸的地方。
“想吃什么随便你呀，今天你是主角，我可是很久都没有陪小茹吃过饭了，最近真的是太忙了。”江乙一想到刘茹，觉得有些愧疚，不过好在刘茹是个懂事的姑娘，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
“是啊，听小茹说，你最近在忙度假村的项目，怎么样了？”
“度假村定在六月六号开始起建，因为担心到时候材料成品供不应求，我们工厂现在正在按照他们给的材料报表日夜兼程的赶单呢，还有就是小洁说，他们的温泉泳池需要一种新型材料来保证水温，这个以我们厂子现在的资质还是做不出来的，所以我正在跟外面的厂商联系，估计这一两天就能定下来了，反正现在看来，虽然忙，但还算顺利。”
“那就好，生意固然很重要，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身体。”王静芸本来还有些担心江乙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订单，可能会有些手忙脚乱吃不消，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处理的很好的，公司工厂两头兼顾，王静芸就算是不担心他的业务能力，只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你还说我，我这起码是为了挣钱，你呢，好不容易能休息了，还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王静芸莞尔，她知道，江乙是真的担心她，在这种时候，真正关心她的人，除了父母和江乙，恐怕已经寥寥无几，她甚至不能保证，苏哲是怎么想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想吃麻辣小龙虾。”王静芸想要来点刺激的，刺激自己的味蕾，也刺激自己那颗脆弱的心，现在的她，最应该做的不是向命运低头，而是站起来抗争，这件事情，究竟是有黑幕也好，还是纯属巧合，自己工作失误也好，但都不至于让她饭碗不保，她是时候回去理论理论了。
江乙最终还是没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他给了刘茹一千块钱，让她拿着这些钱请他们吃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些钱花出去，自己被公司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给催了回去，因为担心刘茹晚上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看着王静芸的那个状态，江乙也不好麻烦她去送，就跟张秀琴说，让刘茹在他们这住一晚，第二天早点起来打车去学校，书包他会给她送到学校去的。
王静芸下楼的时候，江乙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王静芸有些失落，张秀琴看到女儿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心里特别激动，只是看到自己的女儿憔悴了很多，原来圆润的脸蛋儿，现在下巴都尖了，又实在是心疼。
“王阿姨，江叔叔给我留钱了，让我无论如何要带你去吃麻辣小龙虾，刚巧我最近也很想吃点刺激的，爷爷奶奶，我们走吧，一起去吧。”
张秀琴想想，出去吃也好，只不过怎么能让一个孝子付钱呢，她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了，说起话来嘴特别甜，成绩又好，又努力又上进，她当了几十年的教师，最喜欢的就是像刘茹这种上进的学生，更何况这个孩子，现在还是江乙半个女儿。
他们一起去了王家附近的一个小吃摊吃起了小龙虾，回去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不过平常刘茹学习都要学到夜里十一点多，所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今天什么书本都没带，想学习都没得学，她睡在江乙以前睡过的那个房间，觉得特别的亲切，王静芸特意给她挑了一套自己稍微少女一点的睡衣，这一夜，躺在江乙睡过的床上，一向认床的刘茹竟然觉得特别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