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小生心情很复杂，时而喜形于色，时而失魂落魄，时而又心急如焚。想到他即将去医院上班，就按捺不住一阵激动；发现身边没有了于美花的音容笑貌，心里就觉得空虚，失落；当然，最惦念的还是那个小纸盒，在等待和期盼中倍受煎熬！
中午回来，他又喝了几盅酒，感觉好困就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一睁眼，太阳又将落山，吃罢晚饭就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二粉起初特别兴奋，觉得离开将近半个月了，应该是如饥似渴的，没想到他却没有一点激情，敷衍了事，搞得二粉很不开心。
睡了一下午，晚上自然就没了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眠，却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做梦：于美花站在他的面前，笑着说，“我们家搬到你们村了，我也到医院上班了！”说罢就不见了。他心里很焦急，四处寻觅，终于在一片林子里找到了，只见她头也不抬挑捡着地上的五彩石。他惊喜地走过去正要说话，忽然想起那只纸盒子丢在了大石头上，便赶紧返回去取，可是，那纸盒子不见了，他顿时慌了手脚，就在这时，于美花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个纸盒子笑吟吟走了过来。他喜出望外地迎了过去，可那纸盒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练针包，于美花也变成了二粉。他十分生气，“你把我的纸盒子藏到哪里去了？”二粉委屈地哭了，然后从地上捡起来说，“我把它打开了。”他接过来一看，原来都是一些苦菜。他就把苦菜放在炕上仔细寻找，最后找到了三封信。就在他无所适从之时，于美花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顽皮地说，“小秘密在这儿呢！”，话音刚落，那东西又变成了一只小鸟。就这样，于美花时隐时现，那只纸盒变来变去，而他的心情又是忽而愉悦忽而忧伤，直到感觉有人在耳畔说话，他才从梦中醒来。
“天大亮了，快起来吧！”二粉站在他头前使劲推着他的肩膀说。
他慢慢睁开双眼，愣怔着环顾了一下周围，又是打哈欠，又是伸胳膊蹬腿，就是懒得起床。在二粉的再三催促之下，他只好无奈地坐起来，还是迟迟不肯穿衣服，嘴里喃喃着，两眼直瞅柜上的那只马蹄表。
现在是七点半，离下午两点半还有七个小时，哎呀，时间咋过得这么慢呢？
“咋了？像丢了魂儿似的？”二粉绷着脸说，“是不是学习了几个多月，魂儿被勾走了……”
“哎呀，你烦不烦啊！”李小生不情愿地穿好衣服跳下炕说，“我真的挺累，心里也总是不踏实，没心情的……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二粉冷笑一声说，“你把我看啥人了？我不都是为了你？以往回来，你是这个样子的吗？难道过去都是装出来的吗？今天你就是有点反常，是不是心里还想别的女人，对我没兴趣啊？”
“我说二粉，你怎么总是这样，改不了了？”李小生竭力解释说，“我真的挺累！心里老想着去医院上班的事，很不踏实，所以就……你要理解我啊！”
二粉突然笑了，说，“看你急的，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没意见，你就放心吧Ｇ呵呵，就怕你的魂让别的女人勾走，才……”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不放心老挂在嘴边，多没劲多俗气啊！”李小生瞪了她一眼说，“我总觉得，人不是畜生，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没道德，那么肮脏！”
“好了，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大老粗，没你那么高雅！”二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以后啊，我也要学得文明一点，温柔一点，体贴一点，行了吧？”
“是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天天在你眼皮底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李小生若有所思，好像在自言自语，“不会了，除了于美花，再不会有别的女人走进我的生活中来了！”
“那倒不一定，我发现你女人缘好，说不定那一天又会冒出个刘美花王美花什么的，我还得操心！就因为……我太爱我的男人！”说罢只感觉脸一阵滚烫。
李小生看了一眼妻子害羞的样子，不禁笑了说，“你爱你的男人，不见得别人也爱，呵呵呵！”
“美的你！我是跟你说着玩的，除了我谁愿意嫁给你呢？谁心甘情愿跟你吃苦受累呢？你光棍打定了！”二粉冲着丈夫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便拿起口袋冲出了门外。
李小生探头望着窗外二粉的背影，自言自语说，“这臭娘们儿，就是嘴上不饶人！”
接着，他又不停地瞅着那只马蹄表发呆。也许你觉得也太有点故弄玄虚了，于美花人不在跟前，提前打开不就得了，何必受煎熬呢？李小生当然不会这样做的，正因为太尊重她了，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于美花的话简直就是真理，就是圣旨，他会不折不扣地去履行，任何违背她的旨意都意味着背叛和欺骗。因此，他只能等，一秒钟也不能差。
他把那纸盒子放在身边，不时拿起来端详，然后就是看表，八点，九点，十点，离下午两点半越来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来越紧张和激动。是啊，为什么非要到下午两点半呢？这其中肯定有缘由，不然她也不会那么郑重其事，让他起誓的。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多了，二粉又回来了，她放下沉重的口袋，发现丈夫依然呆做在那里，心里多少有点担忧，“你到底怎么了？整整一个上午就这么呆坐着？”
“没什么！”李小生淡然一笑说，“只是觉得心里有点乱！”
“看你的样子，我真有点不放心了。你啊，千万可不能出个什么毛病，咱宁可穷点，宁可不去医院上班……要是落个痴痴呆呆的毛病，我这辈子就没盼头了！”
“呵呵，有那么严重吗？你是在挖苦我了吧！”李小生苦笑着说，“好了，你别烦我了，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想静一静！”
“好好好，我不烦你，吃了饭我走人，你就静着吧！”二粉一脸的疑惑，低着头开始做饭，直到吃完饭也没说一句话，然后又匆匆忙忙提着口袋走了。
二粉走了以后，李小生似乎来了精神，他把那个纸盒子放在炕上，又从兜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放在盒子上，正襟危坐，就等着时辰的到来。
时间一秒一分过着，他的心跳也在不停加速，一点半，两点，两点十分，二十分，分针终于指向了六点，他的心几乎就要蹦出来了！
他拿起水果刀，哆哆嗦嗦沿着纸盒的接缝轻轻划去，很快纸盒子就被打开了，随后他就开始一件一件往出取东西。拿出两个厚厚的日记本翻了翻，又伸手摸出个小布袋，掂了掂觉得挺沉，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口往外倒，一块崭新的手表掉了出来。他用颤抖的手拿起来看，是块上海牌全钢手表，跟他丢了的那块一模一样。他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手表从手指间滑落了下来，重重掉在炕上。
他惊呆了，六神无主子了，愣怔了半天又开始寻找。是的，应该有封信！他拿起日记本抖了一下便掉出个信封。他拿起来，拈了拈，然后迫不及待地撕开，取出了信笺打开，一行行整齐而秀丽的钢笔字映入了眼帘：
小生，
当你打开盒子的时候，我正好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你为我送行。我要陪同父母回到遥远的南国水乡---母亲的出身地，在那里，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李小生的双眼模糊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他急促地喘着气，泪水不停地落下，打湿了从手中滑落的信笺。过了许久，心情稳定了下来，他抹了抹双眼，捡起信笺，接着往下看。
小生，我很高兴，我们的故事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尾。虽然有点凄楚，有点遗憾，但至少没有了悔恨。至此，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一个字----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爱的最好诠释。我爱你很深，甚至爱得刻骨铭心，但我始终没有机会对你表白，今天我终于可以大声对你说：我爱你！
小生，我总觉得，命运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上学的时候，特别是上了高二，我已经就深深地爱上你了，我满以为，你就是我的了，而且我也做好了一切准备。那块手表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订婚礼物，我一直精心保存到现在，我甚至把我们结婚用的被褥都准备好了。小生，我的想法都是很现实的，我完全做好了和你一起过苦日子的思想准备。我虽然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但我一点也不娇气，什么苦什么累我都能承受的了。我总觉得，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靠我们勤劳的双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也一定能够创造出美好幸福的未来。
小生，阴差阳错，我们最终没能结合，究其原因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因为我太自信了。我本来可以亲自去你们家把我们的事说明白的，我为什么就没去呢？记得刚毕业那年，我到你家，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你的窘迫，看到了你的自卑，为了你的自尊心，我需要时间来化解，让你慢慢来了解我的真实感受和想法。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完全在我的想象之中的。我本来就是在农村长大，农村人的生活境况我是了如指掌的。就因为这样的疏忽，酿成了终身的遗憾。
小生，我为什么那么自信呢？因为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你的心，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那是深埋心底的，又是难以掩饰的爱。我为什么要那么自信呢？这也是我的致命错误，最终导致了错失良机的后果。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那么快就结婚了，那怕是一点小小的机会也没有给我留下。这其中当然也有客观的因素，但根本的原因还是我的自信造成的。
小生，当我得知你结婚的消息时，就如同五雷轰顶，天昏地暗，我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大病了一场，但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独自咽下了苦涩的泪水，漫漫从苦海中挣扎出来。我恨你，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你，但时间最终把所有这一切漫漫地冲淡了。后来，我渐渐想开了，对你的爱也渐渐地复苏了，最终我理解你了。这本来就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是一个没有表白了的爱，或者说是一个没有任何承诺的单方面的契约。你完全没有错，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爱你，爱你是那么的深。因此，我后来就寻找机会消除我们的误会，同时也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如今，这一目的终于实现了，虽然是那么的苍白，但毕竟我们用真心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小生，我从来就没想着要打乱你正常的生活，更不想着要去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想实现我的心愿，如今，我的心愿实现了，我也就该走了。你要多多保重，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振作起精神来！你要好好爱你的妻子，爱你的家庭。在这里，我要跟你立个契约：二十年后的这个时候，只要我还活者，我就回来索取我的日记，到时候，你也要向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这期间，你也不要打听我的消息，而且你是打听不到的，我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你要把那手表经常戴在手上，那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自行车我也送给你了，那是我为你插上的翅膀。二十年后再会，你要等着我哦！
吻你！美花
李小生流着眼泪看完信，双手紧紧捂住脸，深深垂下头，一动不动坐着，就那样坐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急急忙忙把那些东西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跳下炕，用毛巾擦拭了眼睛，提起袋子，走出家门。他跨上自行车，沿着村南的那条小路飞奔而去。
左拐右拐，一股气来到来到了马鞍山脚下。他下了车，推着车子疯狂顺着山坡往上爬，实在推不动了，就找了个平缓的地方把车子放下，然后抓起袋子继续往上爬。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步一步艰难地爬着，终于爬上了山的最高处，此时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喘着粗气，歇了大约五六分钟，然后站起来，望着南方茫茫的天空，大声喊了起来，“于美花，你能听到吗？于美花！”然后又竭斯底里地大声呐喊了起来，大喊之后跪在地上，又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念叨着，“好糊涂啊，我怎么就不知道啊，你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啊！我也是很爱你的，我不敢想啊！”他的头死死抵在地上，就像个虔诚的佛教徒在祈祷。良久之后，他坐了起来，依然望着苍茫的南天发呆。
是啊，于美花的离去，以及她的一席真言，对李小生不能不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的心几乎碎了。不过，一阵的发泄之后，他的心里似乎舒坦了许多，头脑也冷静了许多。毋庸置疑，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他反复问自己，难道李小生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就辜负了于美花的殷切期望了吗？他说二十年后还要回来，到时候，看到一个落魄无为的李小生她会多伤心啊！
李小生就这样想着，事实上他早有预感的，只不过许多事情远远出乎了预料。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呢？沉沦下去，就是死了又能挽回什么？有何意义呢？
李小生毕竟是个冷静的人，是个不容易激动的人，也是个不爱落泪的人。当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这次他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的伤心啊！
伤心之后，他变得异常的冷静了起来，也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是啊，应该感到欣慰！李小生竟然得到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女子如此深爱，此生复何求？除了戏剧小说里有，现实中谁还能交上这样的好运呢？虽然她离去了，那是必然，不然肯定会越陷越深，到时候就走向反面了，最后即害了她也害了己，酿成了真正的悲剧。想到这些，他又感到十分欣慰，也佩服于美花的良苦用心，竟然把握到如此的恰到好处。
李小生意识到，在今后的一段时间了，他肯定会非常思念于美花的，心情的失落，悲凉，甚至痛苦是难免的，他越发觉得成了故事里的那个凡夫。不过他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也会逐渐淡化，更何况，于美花她人还在，心里肯定惦念着自己，二十年后还要见面，说不定用不了二十年，她突然又出现了，这就是希望，这也是安抚。
他从袋子里取出那块手表，苦笑着端详起来。他对着表说，“于美花啊，你能听见吗？我非常的想你！”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似乎听到了什么就开怀笑了起来，“手表啊手表，让我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太阳已偏西，他便无精打采地站起来，遥望着南方大声喊道，“于美花，哥哥我李小生为你送行了，愿你一路顺风，一路平安！别忘了我啊！有时间给我写封信不可以吗？你放心，我不会找你麻烦的，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二十年后，我会向你交上一份满意答卷的！祝你幸福！哥哥我回去了啊！”
说罢，他耷拉着头，带着一颗失落的心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