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殉
青幽觉得，若论起生命中几大不愉快经历，深夜掘墓验尸绝对排得上前三位。
异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于天，归之于地，所以死后一律土葬，谢家老宅所在地后面的整座山，都是他们的坟地。
虽然谢三坦言已经检查过死者的墓地了，没有缺少尸体，但青幽和关昔楼都不太相信他。
所以两人不得不在月黑风高的的冬夜，拿着铲子拎着电筒，跟着几个阴森森的谢家下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入遍地墓碑的后山。唯一的安慰是，由于这几人死前刚刚成为异人，所以只能埋在山脚下地势最低的地方，否则青幽两人还得在阴风中爬夜山。
尽管如此，深夜的山脚也足够阴森可怖，刺骨的寒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鬼语，似哭泣又似呻吟。银灰色的月光照在张牙舞爪的枯树之上，映得到处鬼影瞳瞳，仿佛走在黄泉路上一般。
青幽紧紧跟着关昔楼，阴风时不时缠绕在她身边，钻进她的袖口和领口。她目不斜视，身体僵硬，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恐怖片的场景，生怕什么时候一转头，面前就出现一张可怖的鬼脸。
关昔楼被阴风吹得烦了，面色一沉，“滚！”
身上红光一闪，煞气迸发，阴风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青幽立刻安心的贴了过去。
“就是这里。”带路的谢家人指了指几个新坟，青幽注意到墓碑上的名字都改成了“谢”姓，看来这些人最终也算重新归入谢家了。
“要查哪个？”拎着锹的谢家人问。
“每一个！”不用自己动手，关昔楼很乐于指使人。
于是半小时后，青幽在瑟瑟寒风下，打着大号的电筒蹲在坟边，检查着已经开始腐烂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场面一度十分惊悚。
毕竟这些人都是被炸死的，谢家的入殓师即使手艺再好，也没办法将粉碎的部分缝合复原，甚至大部分尸体的脸部都有明显的修复痕迹。
“这样没用。”青幽小声对关昔楼说：“这些人的脸都是被修复过的，根本没办法确定是本人。”
关昔楼也叹了口气：“是啊，dna结果也在谢家控制之下，根本没办法区分是不是被调包了。”
“那就先检查一下谢云杰吧，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青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重点去查看一具少了部分手臂的尸体。
谢云杰正是她在商飞记忆中看到的男人，谢晖的弟弟，原名尚云杰。
“这里好像是旧伤……”青幽在他相对完好的腰部皮肤上找到了一处伤疤。
“脚踝也有断裂的旧伤。”关昔楼检查着尸体全身的骨骼和肌肉。“肌肉很薄，不是长期锻炼的人。骨骼硬度较低，缺钙。”
“……姑且……记录一下吧。”青幽有点儿泄气。
这个冬夜着实有些冷，两人见收获有限，热情也迅速降低，简单检查一遍后，就早早收队回家了。
离开谢家之时，青幽感觉到阴影里谢影的视线，却并没有回头。
在见谢影之间，她必须去见另外一个人。
夜，红月。
白裙的青幽再次赤着脚出现在雪原上，距离她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自从在j市察觉到谢渊的异动后，青幽就不再轻易解开千魂的封印了。她感觉得到，每一次解开封印，谢渊似乎都在偷偷进行着什么。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天命之河仍旧有条不紊的流淌着，夹杂着无数怨魂的尖啸与呻吟。河边谢渊的躺椅明显豪华了一些，上面甚至带上了遮阳伞，旁边也多了一个小茶几。
一只怪模怪样的人脸螃蟹举着两个异形般的大夹子正孜孜不倦的试图夹断躺椅的腿，看样子已经努力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只满嘴利齿的章鱼正甩着它长着蛇头的触须与一只长了八只脚的怪鱼争夺一顶破旧的帽子，那帽子却突然变成了一块粘稠的泥浆，“啪嗒”糊到了章鱼的脸上。
“好久不见。”
谢渊悠闲的躺在椅子上，头也不回。
“看样子你很确定我会来啊！”青幽慢步走到了河边。
“时间……不多了。”谢渊一如既往的喜欢故弄玄虚。“从你觉醒的那一刻起，天命的齿轮就不可避免的开始转动，你来找我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还要晚一些。”
“我不明白。”青幽静静的在谢渊身边坐下，伸手弹飞了一只刚刚从天命之河中飞出的怪虫。“我平平无奇，普普通通，虽然没做过太多好事，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命】为何要……如此这般的【照顾】我？”
谢渊轻笑：“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人都曾问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树上的那一片叶子，刚好落到了我的头上？为什么那一坨狗屎，刚巧拉在我的脚下？”
“你的意思是，天命就是树上的那片叶子，只是刚巧砸在了我头上？”
“不，”谢渊笑得很开心，“我的意思是，天命选人，就像野狗拉屎一样，遍地都是，随心所欲。”
青幽也笑了，“看来我就是不小心，踩到狗屎的人。那么，有什么东西……能将我的脚擦干净吗？”
谢渊摇头，“从狗屎拉在你脚下的瞬间，你就注定要踩到它。中间的过程，只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但是……”
青幽静待他说下去，她知道一定会有“但是”，因为谢渊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命中的“但是”。
“但是，天命无情，它只关注那条最宽的路，却永远忽视人的选择。其实我们也可以选择不走在路上的，不是吗？”
谢渊很自信，他知道自己算到了天命永远无法计算的东西，找到了天命的漏洞。他相信，面前的女孩儿一定会按照自己的安排，走向命运的另外一端。
青幽沉默了很久。
她不想走大路，也不甘心被谢渊安排，但她几乎别无选择。
“谢影……谢影到底是什么？是你、或天道安排的棋子吗？”
谢渊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天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关注你，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的能力。他？他只是冥冥中众生的一员，因为你的爱，而成为了你注定的【殉】！”
“【殉】？”青幽明白这个词，但却不明白背后的含义。
“自古以来，但凡大事发生、天命之人走上天命之路之前，总是要流些血的。唯有【殉】之，方能得之，唯有牺牲，方能不灭……”谢渊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来不及掩饰的冷意，“他的死，会彻底的改变你，然后成就你。”
青幽盯着他：“你也是如此这般被成就的吗？”
谢渊虽然笑着，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不错，只是最终……哼哼，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青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我明白了。”站起身来，“我还会再来的。”
“我等着你。”
谢渊摆了摆手，他知道，下一次两人再见，就是最终选择道路的时刻。
他等待了一千二百年，经营了一千二百年，才走到这一步，即使是他，此刻也禁不住有些心潮涌动。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旧事，很多他早该遗忘的事，早该遗忘的人。
谢家……谢家永远是时代的主角，但似乎每一次……扮演的都是反面角色。
这个时代，另一个踩中狗屎的人，仍旧是出现在谢家。青幽并不知道，除了她之外，此时的另外一个人也正走在天命的分岔路上，即将面临……最残酷的选择。
夜。
谢法从睡梦中惊醒。
厅内一片漆黑，他清醒半晌，才想起自己并不在公寓里，而是在韩笑的家里。
韩笑……？谢法猛然惊觉，卧室内并没有韩笑的呼吸声。
“韩笑？”谢法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回荡着，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推开卧室的门，韩笑果然不在。谢法下意识的想去摸手机，但不知为何，又停下了。
韩笑在这个时间点消失，显然是不想告诉他去哪儿，即便打电话去问，也会让他为难吧……
谢法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韩笑醒来后，他们之间会突然改变这么多。若这就是悟道的代价，那他宁愿韩笑还是原来的那个半吊子。
谢法坐在黑暗的客厅，点了根烟，再也没有丝毫睡意。梦中心悸的感觉始终环绕在心头，不曾散去。他不记得究竟梦到了什么，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有什么……正在发生，他却无力阻止……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凌晨时分，韩笑拎着早餐打开了房门，看到谢法怔怔的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睡不着？”将早餐放在桌子上，他表现得就好像深夜瞒着朋友外出，是一件每天都会发生的小事。
谢法看了他一眼：“去哪儿了？”
“去找一个帮手。”这一次，韩笑回答得很快。“不要问我是谁，明天你就知道了。明天的行动，这位帮手会负责场外支援，为行动提供安全保障。”
谢法看不出破绽：“我真不知道，你居然还认识我不知道的异人！”
韩笑笑了笑：“严格说来，你认识他。”
距离圣诞节，还剩下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