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千魂
烛火昏黄，厅内红檀木的茶桌旁，一个一身月白色宫装的女子正慢慢啜饮着一杯清茶。
夏青幽，但又不是夏青幽。
她头上是简单的流云金钗，穿着青色圆领阔袖的衣裙，裙腰间缀着花条凤尾，身姿秀挺婀娜。
一头青丝如瀑，淡眉低垂，薄唇娇嫩若三月桃花，但举手抬足间，竟有种俾睨天下的从容之气。
“你是什么东西？”
谢法一眼即看出，面前的不过是一段残影，甚至连魂都不是。
“无礼。”
女子冷冷吐出两字，水袖一挥，一股阴风袭来。
韩笑手中金光一闪，那阴风立刻化作无形。
女子抬眼，一双水波莹润的眸子看向韩笑。
“何时开始，法门之人居然与阴门之人走到了一起。”
这种称呼至少已经一百年未曾出现了。
在异人遍布天下的那些年代里，他们被世人笼统的分为两个阵营。
使用正面力量的释、儒、道、梵被称为法门，而使用负面力量的魂、咒、术被称为阴门。
法门阴门力量相斥，理念相悖，素来水火不容。
但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在这个异人即将灭绝的年代，法门阴门的传承都所剩无几，还分什么正邪，分什么道魔。
谢法冷哼一声。
“原来是不知哪个年代的老妖婆！”
女人，最恨别人说她老。
长着夏青幽脸孔的女子眸色一沉，却并未立即发作，反而似笑非笑，盯着谢法。
“满身谢家男人的臭味！”
这女子显然身居高位已久，抬眉凝眸处，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霸气。
“呦，”谢法嘿嘿一笑，坐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朝韩笑挤了挤眼。“一股洛家老妖婆的酸味儿。”
唯有洛家，历年来都是女人当家。更何况，这又是洛容的局。
女子冷笑，抚袖端茶，几缕青丝垂下，指若削葱，肤如白玉。明明是青幽的脸，但在她身上，竟有种风华绝世的感觉。
韩笑一时看得呆了。
“我本欲指点你二人一二，奈何这谢家小子，我看了就讨厌。”
说着对韩笑嫣然一笑，“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
这话说得又软又媚，似轻叹，又似娇吟，听得韩笑几乎红了脸。
谢法按住了韩笑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这东西至少一百岁以上了，当你祖奶奶都有余，可别被她迷惑了。”
韩笑推开他：“还不是你出言不逊。”
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子跟这鬼域并非一体，却凭着一段残影，现身于此，显然并不是没有原因。
女子垫脚在韩笑耳边低语，时不时几声轻笑，看向谢法。
谢法不屑的撇撇嘴，转过脸去不看他们。
反正她说了什么，韩笑自会告诉他。
好不容易两人说完，女子转身拂袖离去，韩笑却是一脸深思。
“怎么回事？”
谢法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
“她自称是夏青幽的血脉命魂，如今主体正在被剥离血脉，濒临死亡，她不得不出现在这里。”
“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９不是求我们救人？！”
“是是，她说，救夏青幽的关键，在于“名字”。只要说出那个名字，就可以逆转形式。”
“什么名字？”
“她不肯说。”
“……她说没说点儿有用的？”
“说了，她说想要找到洛容，必须先破眼前的妄境。”
“妄境吗……这算什么有用的！”
谢法不屑的冷哼一声，环视四周。
“这玩意，能强破吗？”
韩笑摇摇头，“开玩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这可是鬼域。”
谢法撇撇嘴，“那只能按规矩来了，也不知道黑鸦和昔楼怎么样了。”
两人在屋内查看了一圈，发现除了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外，居然一无所有。
两人推门回到庭院，却发现外面已经变了一番景色。
原本的回廊已经消失，四周变成了一片茫茫水域，仅有一道曲桥通向无尽的迷雾之中。
韩笑摸了摸身上，法器和烟都在。只是法力无法凝聚，但烟，却依旧能点起来。
“这妄境设置的并不复杂，”韩笑吐出一个烟圈，“而且没有任何凶气，看来只是想拖延时间。”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谢法抬手抢过他嘴里的烟，随手一弹，扔到了水里。
就像扔到了虚无一般，连点儿水花都没溅起。
韩笑不紧不慢又点了一根，“我觉得，刚才那女人还是给了我们点儿提示的，名字。”
谢法心中一动，“名字，是最初的咒。”
韩笑点点头，“不错，这一座水中孤屋，构建得并不细致，与其说是构建，不如说是直接截取了某段记忆，所以除了重要物件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模糊不清，更是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你是说那长着夏青幽的脸的老妖怪？”
韩笑点点头，“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提示，提示我们洛容对妄境掌控不足，甚至对千魂，也掌控不足。”
“所以，他只会用最简单的咒。”
“名字！”谢法也明白了，“说出名字，就能破境！”然后满怀希望的盯着韩笑。
韩笑摊了摊手。
“看我也没用啊，我就能猜出这么多，我又不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猜到是哪个名字！剩下的只能靠你了。”
谢法试图回忆关于妄境的信息。
奈何他不是学霸，从小上课就爱睡觉，想了半天，一片空白。
韩笑看到他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领导，他也很无奈。
“我听说境由心生，妄境中的一切都跟人心息息相关。所以，这个名字必定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都认识的？洛依琳?”
谢法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色迷心窍！”
韩笑毫不留情的评价。
“洛屏？洛松席？洛……”
“又不一定非姓洛。而且你说的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谢法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
身后的屋子飞檐碧瓦，青石白墙，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琉璃屋顶，砖石墙壁，半圆壁柱，这是明代建筑。”
韩笑一愣，“什么？”
谢法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是明代建筑？因为刚才那老妖婆穿着古装，我们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里应该是古建筑。但是那老妖婆跟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体的！”
韩笑立刻明白过来，“这么说来……名字，明代，而且是大家都认识的人……”
谢法嘿嘿一笑，“没错，真奸诈。”
“所以，名字必然是——洛银止！”
三个字刚一吐出，四周景色立刻陷入一片迷雾。
洛银止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就像秦始皇，就像鲁迅。
每一个学过历史的世家弟子，都知道他的名字。
“醉雨千魂”洛银止，风流天下独一人。
洛家向来出女强人，也历来只有女人才能掌控“千魂”，但这洛银止是唯一的例外。
他崭露头角之时，正是明初，新朝初立，异人扶助新君有功，权倾天下，却不知早已引起了人间帝王的忌惮。
当时法门阴门争斗不休，各大世家争权夺利，加上有人肆意挑拨引起事端，一时之间，硝烟四起。
及至数十年后，一旨圣旨忽如其来，异人世家大惊之下，意欲反抗，才发现多年争斗已元气大伤，更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剪除了所有羽翼。
青门关外，锁仙阵成，万千异人被困关内，法力尽失，关外是全副武装的弓箭和铁甲军。
危机之时，洛银止以惊天之姿出世，协万雷之威，一出手便是覆雨翻云。
那一役，青门关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柄千魂剑，遮天蔽日，屠尽苍生。新朝举国之精英，几乎尽皆折损于此，异人虽也损失惨重，但借着洛银止一人之力，门中精英和珍贵传承大半得以保留。
洛银止也因此一战封神，同时封神的，还有他手中的法器千魂。
据说，千魂与任何一门的任何法器都不同，乃天下至阴之物所制，无形无性又至柔至性，内蕴千般变化，万般神通。
但洛银止之后，历代千魂的继承人，再没有一个能够将千魂发挥到那种程度。
“我怎么听说，这千魂原本是你们谢家的东西啊。”
韩笑侧身，左手金光四溢的降魔杵架住了一只乌黑的爪子，右手左轮枪连开三枪，里面发出的居然是带着梵文的子弹。
他对面的人肤色惨白，衣衫破烂，双眼却是一片赤红，皮肤和指尖都坚硬异常，三发子弹打到他身上，迸出淡淡金光，却只能震退他半步。
煞鬼，鬼域特产之一，被煞气支配的尸体。不惧一般的利器和法器，除非煞气散尽，否则永不会停下。
他和谢法从妄境脱出后，就到了这间废弃的工厂，随后立刻遭遇了这种东西。
“确实有这种说法，”谢法也在与一个煞鬼缠斗，但看起来比韩笑轻松一些。
他身边两个灰色的鬼影帮他承担了不少。
“据说，这千魂是谢家祖上倾举族之力炼制而成，但当代族长被洛家女子美色所惑，当作聘礼送给了洛家，结果那女子却并未嫁入谢家，千魂也没有归还。”
“啊？这有点儿夸张啊！”
韩笑反手又是一杵，说话已经有些气息不稳了。“要真是这样，谢家还不拼了命的抢回来？”
“要不然洛谢两家怎么是世仇呢？当然，这是谢家的版本，洛家肯定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谢法一发子弹击中了血眼人左眼，但那子弹犹如泥牛入海一般，甚至连半点血花都没溅起。
反而其中一个鬼影不小心中了一爪，飞散成烟，虽然很快又重新凝聚，但魂体已明显不如之前稳固。
“不过洛家的女人啊……”韩笑喘息着，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手臂上立刻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嘴里却仍不肯停下，“洛家的女人，真是……真是好啊……”
“那是啊，妍姿丽色，丰神媚骨，一见销魂……”
眼见两个阴魂支撑不住，谢法索性收了回来，抬手两枪逼退煞鬼，朝韩笑靠了过来。
“这样不行，我……”
“我来！”韩笑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这里对我的压制比对你严重，所以我来。”
“……别死了，”谢法有些担心的撇了一眼他的伤口，淡淡的金光覆盖着，没有流血。
韩笑不耐烦的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卷古柬。
“走吧，一个妄境，两个煞鬼，洛容应该没有其他底牌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鬼域不破，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谢法点点头。
“交给我了。”
韩笑又叮嘱了一句。
“小心点儿，别对那女孩儿太执着。她既然是洛家的女人，又是自己去找的洛容，很可能有自己的心思。别太相信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