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拜祭

窗户外是无尽的麦田, 绿色的麦苗随着风高低起伏, 像是一条翠绿的绒毯,土色的道路在其间装饰成纵横的花纹,汐里盯着这副景色已经二十多分钟了。

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三轮一言的家在离东京很远的小镇里, 跟东京相比,说是乡下也不为过,坐新干线到附近的城市, 再搭车到镇子上, 总用时大概要三个小时,这是草薙查过的路线,详细地帮她标记出来。

虽然草薙让十束跟她一起回去,但心里对十束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是那种走到半路会被途中的景色吸引走,忘记办正事的性格。

汐里盯着外面的景色, 心里很是平静, 她想起了在这里生活过的事情, 然而对她来说有些久远了, 记忆的匣子打开,还拢着一层时间的轻纱。

而且这些事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 次元的隔阂不仅是空间,还有时间,说不定在另一个世界, 奇犽亚路嘉年龄比她还要大了, 嗯……有心理准备的。

汐里微张嘴, 叹息声还没出来,就被旁边的人打断了。

“啊啊,好纠结。”十束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便当既想要吃a套餐又想要吃b套餐,到底选哪个?”

他已经纠结十分钟了……汐里瞄了一眼,“现在吃a,回来的时候吃b不就行了吗?”

“不行不行。”他慢悠悠地晃着脑袋,一脸严肃地说道:“去的时候跟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同,想吃的东西也不一样,而且你看啊,我们坐的这班列车最出名的是牛肉便当,回来坐的那班最出名的是鱿鱼饭便当欸!”

“请给我们一份a套餐一份b套餐。”汐里伸手叫住乘务员,她接过来递了一份给十束,“一人一半就能尝到两种味道了。”

“呜哇汐里真聪明。”十束开心地赞美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汐里耸耸肩,十束这个人,不知道该说他是跳脱好还是不靠谱好,但他那种总是坦然自若的态度又很容易调动别人的情绪,变得轻松。

两人吃完午饭,十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型号有些老的手持摄像机,他打开摄像机,对着外面的景色拍了一会儿,将镜头转向汐里,“没想到前无色之王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一言喜欢安静的地方,其实住着挺舒服的。”汐里倚着靠背,看向外面,回忆起过往,“还有温泉呢。”

第一次见面就是她差点掉到温泉里,汐里想到这,不禁笑了一下,温柔又忧伤,十束看着她不再说话。

草薙知道她曾经一起生活的人是三轮一言之后很惊讶,因为他生前是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曾经跟周防尊有过接触。

那还是现任青之王宗像礼司刚出现的事情,由于前任青王羽张迅去世,scepter4群龙无首形同虚设,也是那段时间,吠舞罗飞速地扩张,内部变得鱼龙混杂引来了一些问题,宗像礼司就是那个时候成为了青之王。

他跟周防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太对付,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讨厌被束缚,一个坚守着秩序,他们见过没多久就开始了第一次战斗,据草薙形容,打得天昏地暗,两位王都有些失控,就在要酿成大错的时候,一言从天而降,作为无色之王调停了两人之间的斗争。

不过从那以后,一言就跟吠舞罗没再有什么接触,也因此他们彼此之间只能说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草薙对一言的名字惊讶时,周防甚至还很茫然,直到他说出无色之王的名号才了然。

一言是在半年之前去世的,草薙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汐里跟安娜被一群男人勒令早睡,早早上楼,酒吧打烊之后,他们三个在楼下闲聊,草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但也只是感慨了几句,就没再聊过。

因此汐里错过了这个消息,草薙苦笑着向她道歉:“如果能早点让你知道就好了。”

但早一些也没什么用处,汐里对无色之王这个名号也很陌生,知道了也不一定会想起来,她恢复起过去的记忆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

只要看到那些熟悉的、朝夕相处过的人,就能很轻易地找回与他们生活过的记忆,但是世界这么大,要多巧才能与他们重逢呢。

列车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下车后汐里根据草薙的地图,拉着十束搭上开往小镇的班车,离得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汐里下车,看着眼前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小镇,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笔直的小道一直走到头就是她那个时候是上学的学堂,小镇上数十个适龄儿童待在一起上课,学校里只有两个老师,那位女老师还喜欢一言,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前面不远有家小商店,外面支着小摊子,摆着各种各样的小零食,一言不喜欢他们吃零食,但汐里会跟着同学一起过来买,如果撒娇的话老板会多给她一块金平糖,为了防止汹告状,她总是眼疾手快地把糖塞他嘴里,这样两个人就是共犯了。

走过两个路口,越来越偏僻,建筑物渐渐变少,通往山上的小路就出现了,汐里站在山脚仰望着上面,草木青翠,幽深而寂静,她站在那里,有些迈不动脚了。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十束轻快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牵起她的手,指着上面歪头问她:“是往这里走吗?”

汐里默默点了下头。

“汐里曾经住在什么地方呢?好期待啊。”他笑眯眯地拉着她往上走。

走到半山腰就能看到山坳处的几处房子,古典的木质结构,别致地错落着,汐里给十束指着路,他拉着她往那里走去。

“还有一个问题……”

“确实……”

“……要不然爬墙进去?”

两个人站在锁着的大门前面面相觑,汐里犹豫了几秒,走到不远处的邻居家,敲响了门。

隔着一道木门的另一边,清晰地想起了沉重缓慢的脚步声,门栓被拉开,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门后出现了一个慈眉善目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汐里有些忐忑,向她打招呼:“渡边奶奶,好久不见。”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她呢。

渡边奶奶仰起头,眯着眼仔细地看着她,然后和蔼地笑起来:“是小汐里啊,你回来了?”

汐里抽了抽鼻子,笑着点头:“是啊,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渡边奶奶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奶奶都够不到了。”

汐里弯下腰,小声撒娇:“我可以弯下腰来嘛。”

渡边奶奶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那边家里没什么东西,晚上过来这边吃饭吧,你没钥匙吧?小狗朗拜托我关照着家里的房子,给了我一把钥匙,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不急不急。”汐里摇摇头,咬着唇声音艰涩,“渡边奶奶……一言的墓在哪里?我想先去看看他。”

“也是。”渡边奶奶给她指了路,“一言大人肯定也很高兴见到你。”

汐里暂别了渡边奶奶,找到刚才钻到一边去的十束,他正蹲在草丛里摘着野花,听到汐里找他,站起来往这边走来,给她看自己手里那束色彩斑斓的野花。

“这里的花都很漂亮呢,有些我都没有见过。”

来的时候忘记买花了,汐里盯着那丛星星点点的野花,“一言也很喜欢。”

一言的墓在后山的山脚,那里有个湖泊,他偶尔会带着他们去那里钓鱼,是个好地方。

他的墓只有简单朴素的一块石碑,墓碑前放着一个花瓶,花已经败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子,汐里看着那个花瓶,周围还残留着一两片紫色枯萎的花瓣,紫色蔷薇……是紫的风格。

“就占用你的花瓶啦,小紫。”汐里嘟囔着把花瓶拿起来,把里面的花枝拿出来,去湖边打了点水,接过来十束手里的花束插进去摆好,再将包里买好的祭品一一摆在墓前。

她这才敢看向墓碑,上面镌刻着几个字:三轮一言之墓。

汐里愣愣的伸出手指,沿着他的名字比划,锋利的痕迹划得手疼,她喃喃自语:“我回来了,一言。”

林间有风吹过,树影婆娑,湖泛涟漪,远处还有瀑布落下的激荡声,有鸟叫,有虫鸣,就是没有他温柔地说:“欢迎回来,汐里。”

忽然悲从心来,汐里的泪水簌簌落下,她席地而坐,泥土冰凉,她想到一言躺在这冰凉的泥土里,一时之间哭得更厉害了。

十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站在她身后朝墓碑鞠躬拜祭,然后蹲在一边,留给汐里安静的环境。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汐里抽了抽鼻子,对着墓碑说:“现在想起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还会回来了。”

“……我都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如果能早点想起来,是赶得及的。”半年前,她已经到了啊。

“但是我又明白你在想什么,肯定不想让我为你伤心。”汐里叹息,一言温柔地让人无奈。

“我这些年啊,过得好又过得不好。”她低声向他诉说着,这些年的生活,“……然后阿征就变了……也不是没有快乐的生活……有时候会很疲倦……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夕阳落下,周围变得昏暗,眼花得要看不到墓碑上的字了,汐里才意识到天黑了。

她一直在哭,有时候不哭了,猛地想起某些戳心窝的往事,眼泪就又忍不住落下,哭得眼睛都疼了。

她说得更是口干舌燥,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讲了些什么事,大约是对着一言委屈地诉说着心中的苦闷,如果是一言的话,肯定有各种各样的道理和言语,可以安慰说服她。

汐里擦掉眼泪,脸被泪水沾湿,又经风吹干,有些干巴巴的,她不好意思地看向旁边的十束,自己太过投入,直接忽略他了,而他就一直蹲在那里,没有动作,“我们回去吧。”

十束苦笑了下,“汐里……我脚麻了。”

……

怪不得没有动弹,汐里坐得腿都有些麻了,她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让血液的流通变得顺畅,然后过去扶十束起来,他的腿已经不受控制,脚拐成了各种奇怪的姿势,嘶嘶哈哈地动了半天,才渐渐恢复知觉。

“你倒是动动啊。”回去的路上,汐里无奈地说了他一通。

“看得太入迷了嘛。”十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看什么?”

“看你哭。”

……汐里决定不再问下去。

他们回去后,渡边奶奶让她先去洗一把脸,洗完脸回来,十束已经跟渡边奶奶混熟,逗得她哈哈大笑,不得不说,十束从某方面来说是个人才。

“汐里,多多良是你的意中人吗?”吃饭的时候,渡边奶奶偷偷地问她。

汐里夹了一块烤鱼,凑到她耳边:“不是哦,是朋友。”

“是这样啊……不过多多良是个好孩子呢。”渡边奶奶夸了他几句。

吃过饭后,渡边奶奶没有再留他们,把钥匙给汐里,让他们明天早上再来吃早饭之后,就送他们离开了。

汐里打开门,带着十束回到了自己的家,或许已经宣泄了一下午的悲伤,看着熟悉的院落她已经没什么难过的心情,处处都让她怀念。

她打开院子里的灯,指挥着十束走廊的门,通通风,房间里没什么灰尘,略微轻扫下就能住人,汐里找到工具整理了汹的房间跟她自己的房间。

这些房间就跟她离开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因为不再住人而变得空旷。

渡边奶奶说,汹在一言去世没多久之后就离开了这里,中间回来了一次,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他似乎正在找什么人。

汹只带走了很少的行李,汐里从他衣柜里找出来两套干净的家居服,给十束一套,自己回房间换好,久违的黑色麻布,穿上轻便又凉爽,不过跟多年前那时候相比,两个人还能互换衣服穿,现在汹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衣袖要叠上好几道,十束穿上也很宽松,汐里眯着眼比划了下,估计汹要比十束还高一点。

“这就是一言大人吗?”客厅里摆设的有小型灵桌,一言的遗照高挂在上面,照片里的男人笑得温柔。

汐里站在十束旁边,仰头看着一言的照片,点点头,“是啊。”

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祭拜的东西,燃起三支香,插在香炉里,她又看了一会儿一言的照片,跑到杂物间,找到了两瓶清酒,坐在走廊上招呼十束过去喝酒。

汐里还找到了她用过的竹剑,跳进院子里舞了一通,出汗之后回到走廊上坐下,“一言教人练剑可严厉了,我那个时候自认为自己聪明,练了一个月基础就想挑战他,被一言打飞了好多次。”

十束惊讶地眨眨眼,“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以为他是那种很温和的性格。”

“是很温和啊。”汐里喝了一口清酒,嗯,还没变味,“总是无法拒绝别人,只在剑术上严格。”

十束躺在走廊上,看向院子上方的夜空,“这里的星星好亮啊,城市里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不过我知道有座山能看到,我们找个机会去看日出吧?”

这话题跳脱地汐里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点点头:“行啊。”

“汐里哭起来很好看。”十束突然没心没肺地说道,“刚才汐里应该很伤心吧,但是我却在想,如果有个人这样为我哭也不错。”

“……”汐里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伸手锤了下他的肩膀,“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为你哭啊。”

“就是在我死掉之后嘛。”十束乐呵呵地说,“你看哦,king跟草薙哥他们是肯定不会哭的,一想到他们哭的样子总感觉有些恶寒,八田他们肯定丑兮兮的,安娜太小了,让那么小的女孩子为我哭也太过分了,所以说汐里最合适。”

汐里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你得绝症了?”

“没有啊。”十束摇摇头。

“那说什么死不死的。”汐里有些生气,他把自己的生死当做玩笑一样挂在嘴边,那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越想越气,她探身捏住他的脸使劲摇了摇,“真是对不住了,我是不可能看到你死的那一天的。”

“喂森么?”十束被她捏着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口齿不清地问道。

“按你们的话说,我是个权外者,我的能力啊,就是穿越空间。”汐里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他,十束听得满脸惊叹。

过后他微微笑着,“那不是很有趣吗?能见识到很多东西吧。”

汐里托着脸看着他的表情,很明媚的笑容,十束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任何的阴霾,遇到危险的情况他不会害怕,遇到厌烦的事情他不会生气。

她再一次认识到,十束这个人啊,大概是有些奇怪的。

他充满热忱地对着这个世界保持着好奇,但也同时是对所有的事情保持着好奇,这就意味着没有特别的偏爱,也没有特别的执着,正如现在,他不会觉得日后跟汐里分别会是什么难过的事情。

奇怪,但是也很有趣。

汐里突然觉得,他才适合自己的能力,如果他能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一定会让自己一直过得开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酒劲上涌,汐里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跟他摆摆手,“我要去睡觉了。”

“晚安,汐里。”十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自己继续躺在走廊上,盯着夜空,喃喃出声:“空间啊……”

第二天一早,汐里跟十束在渡边奶奶家吃过早饭就向她告辞了,渡边奶奶家常年只有她跟丈夫两人,不会用现代的通讯设备,并没有留下汹现在的联系方式。

汐里留下了自己的,然后告诉她如果汹回来了,可以让他到镇目町的homra酒吧,或者到赤之王那里找她。

渡边奶奶给她装了一兜新鲜的栗子和腌好的山菜,让她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然后笑眯眯地告诉她多回来看看,但汐里清楚地知道,这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回去的时间比计划中的要早一点,他们正好赶上了homra的午餐,不过十束也有点遗憾没能吃到列车上的鱿鱼饭便当。

从安静的乡间回到喧嚣的城市,推开酒吧的门,上面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酒吧里还是一片吵吵嚷嚷。

“十束哥,汐里,你们回来啦?”然后是热闹的招呼声。

汐里突然想到,自己其实可以留在一言那里,那里宽敞又安静,可以很平和地待到离开,但是……

“没错没错,还给你们带了手信哦。”十束举起手中的袋子,“唔,好香啊,中午吃什么呢?”

“吃猪排饭!”有人热情地应道。

一时之间吵的耳朵疼,汐里走到吧台边,揉了揉安娜的头发,举手示意:“老板,请给我一杯酒。”

“嗨嗨。”草薙推了下墨镜,倒了一杯石榴汁放到她面前,“这杯我请了。”

但是……

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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