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将血天机

席间宾主径，酒足饭饱之后，李龙这颗心算是放到肚子里了，既然是熟人那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就不知道会降到什么位置上，不过不管降到什么地方，再爬起来也不难。

在这乱世当中，最不缺乏的就是机会了。

这刘县长喝放下酒盅后，使了一个眼色给胡专员，胡专员立刻会意，他放下了筷子道：“李兄啊，这省城关于李兄你的处置结果，已经有了。”

李龙听到他们谈到正事，便严肃起来，危襟正坐。

“请胡专员宣读吧，什么结果我李龙都能接受。”

胡专员一拍桌子道：“这处置结果，你得站好了听。”听到这里，李龙不禁又担忧起来，连一旁陪酒的宋副官都皱起了眉，一时间气氛无比的紧张。

李龙从善如流的站起来，整个人站的笔直，如同一颗小白杨一般。

胡专员则严肃的拿出一个硬纸壳的文件夹，蓝色的封皮上印着青天白日，他展开文件夹，便开始宣读道：“悉句容蒙难，流民暴乱，瘟疫横行，实乃不幸之至，胡县长以身殉城悲痛之至，与城共存亡当为我辈之楷模……”前面是一大堆吊唁哀痛的辞藻，“红梅镇刘守义镇长处置及时，反应得当，特嘉奖其为句容县县长，督办句容重建之工作。特拨发法币……元，作为重建之费用。另，句容保安团团长李龙，”

听到此处，李龙立刻竖起耳朵，紧张的手心直冒汗。“李龙，身为句容保安团团长，战前有安置流民不当之过。然，在流民暴乱后，浴血奋战，全力抵抗，保安团众奋不顾身，亲赴前线勇抗暴民，虽人力对比之悬殊，却仍誓死守卫句容，誓与句容共存亡。终保句容一方平安，特为阵亡将士发放抚恤金……元，及句容保安团三倍兵饷，以示嘉奖。另据悉此次流民暴动事件为前清余孽乱党所策划，特令句容县全县剿匪，缉捕乱党。着李龙即日调任省城守备旅副旅长，调令即日生效。民国政府民国6年，1916年8月。”

此份调令令李龙大吃一惊，他不禁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而且还升任了省城守备旅的副旅长，这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

“哈哈，李副旅长这是被我们给吓住了！”刘县长见李龙呆愣，立刻打趣道。

胡专员也附和道：“哎呀，咱们家这姑爷可是开不得玩笑咯。”

李龙立刻反应了过来，大喜过望的一一敬酒，就连宋副官都接替了李龙的位置，成为保安团的团长，剩余的士兵也都发放三倍的军饷，阵亡的将士更是有抚恤金。

他根本搞不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直到他的未来大舅子提点，他才恍然大悟，7月1日，溥仪再次复位，省部将句容的暴乱归罪于前清余孽，就是打着师出有名的旗号，大肆抓捕那些复辟的乱党。所以才不揪李龙的罪，还大大的奖赏一番，做足了姿态。

这就是政治，无论对错，只要达成目的，黑与白分不清了。

在此间开怀畅饮的李龙却隐约的感觉到了乱世的到来，不是口头上朝代更迭的那种乱世的感觉，而是更坏的，比礼崩乐坏更糟的，人性崩坏的感觉。他有这种预感。明明做错了事，却受到奖赏，这比任何事情都要更可怕，他会急速的瓦解秩序的存在。

醉酒之后，李龙再一次瞪上了那个崩塌的角楼，他站在高处俯瞰着渐渐有了灯火的句容，只有这些人会恨他，这样他才能稍微的减轻一些愧疚。

可是第二天，当告示张贴出来后，那些亲历的恐怖黑夜的百姓却真的把那些行尸当成前清乱党的妖术，并对李龙感恩戴德，认为他是句容的大救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多么大的讽刺。

李龙忽然感觉这些人怎么会那么好骗，而且在得到救震重建款后，居然还会感到高兴，这些人怎么会那么愚蠢，他却猛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不知生死，只苟活，上头说什么就信什么，不去追究任何东西。

原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结果郭家居然派人请李龙赴宴！之前在郭全友坟前大骂他的郭夫人，此时端着笑脸，把李龙当成救郭家于水火的大英雄。还送了厚礼，作为赔罪。

看着礼盒夹层里的一根衅鱼，再想到多多关照他们郭家后辈的话，李龙就有些不寒而栗。他再一次去了郭全友的坟前，这次没有任何人。

他对着坟一句话都没说，他其实想问问郭全友恨不恨自己，虽然觉得自己很冤枉，但他为什么就那么想有人恨他，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可是郭全友无法回答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可能就会升任警察厅厅长。

活下去或许比牺牲的人会获得更多的利益，可是难道不会受之有愧吗？他真的看不懂这个世道，哪怕他曾经无数次辱骂这世道的险恶，却依旧是看不懂。

李龙走马上任，离开句容的那天，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一行句容的百姓，打着句容救星的布招子，还有红花彩旗，列队欢送。在他们笑容洋溢的脸上，李龙看不到任何悲伤，他们显得那么真诚，发自内心的崇拜他。

忽然，他看见人群中有个小男孩用一种憎恨的眼光看着他，他停了下来，人群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下马抱起小男孩问。“你恨我么？”

他想这个男孩会吐他口水，会骂他是坏人，但没想到小男孩灿然一笑道：“哥哥是个大英雄。”那一瞬间，人群似乎松了一口气。

李龙失望的放下小男孩，重新上马，身边的新副官也是降邪的大师兄则发给他一把糖果，那种漂亮纸包着的高级糖果，那种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糖果。

那一刻，李龙明白了，他们不是不恨，而是不敢恨他。因为国民政府说他是英雄，他们就只能接受。如果这一天他不是上任而是奔赴刑场，那么他们就会换成另外一幅样子了。这满天彩纸也就会变成烂菜叶子臭鸡蛋了。

他不在自我怀疑了，他想要的东西注定他要踩着很多人的尸骨前进。或许降邪派的法术他没有学到，但他和自己的妹妹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想要自由的任凭自己的意志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是妹妹最终没有做到，而他李龙会代替她活着，让这份血液流传下去，让后世子孙即便不会法术，也可以用金钱和权利雇佣那些会法术的人为自己服务。

到那时，就不会有人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