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挽青

顾瑾言默然没有作声,听着德妃静静道来,思绪不禁飘回到前世。

想想,她又何尝没有过如德妃这般万念俱灰的时候呢?

德妃压了压眼底的情绪,再度抬起的眸子里凝了冰般,镇静又冰冷,“其实想来也没甚么好心寒的,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罢了。”

毕竟当初是义家支持了内阁的决策,才有了今日的困境,自然也该由义家人收拾这等烂摊子。

韩仁锋私下里做得那些小动作,德妃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再放任发展,就是在等着一场流民叛乱,好以此为由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如此一想,她和皇上原也没有甚么分别。

她愿意成全他,也想成全她自己。

所以在凤栖梧指认德妃为元凶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便将罪名认下。

一是因保全凤栖梧,才有可能将这群流民彻底肃清出京;二是昭文帝受此惊扰多时,牵连官员、道士数百者,急需一个人来喂他吃定心丸。

德妃兀自苦笑几声,复而看向顾瑾言,再道:“今日的果是本宫自己求来的,本宫自会同皇上好好讲清楚。”

顾瑾言敬道:“多谢娘娘体恤。”

“其实今日请你来,还有一事相求。”

顾瑾言信誓旦旦地说:“瑾言明白,我必会尽其所能照顾九皇子。”

德妃摇摇头:“本宫是想求你做中间人,请世子收傅鸿楚为徒。”

顾瑾言一下诧异地望向她。

窗棂上露出的一方黑影轻微一动,像风的声音轻轻吹拂而过。

灯台花芯儿爆出一丝噼啪微响,烛光摇曳伸长,许久才缩回原样。德妃起身,利落地跪在了顾瑾言的面前。

顾瑾言大惊,赶忙上前去扶她,却教她轻轻按住了手背。

她道:“当日本宫罚你两鞭,削了你的爵位头衔,实则是不想牵连你到此次事件当中。本宫愿你能念在这丁点儿的情分上,请世子收鸿楚为徒。”

顾瑾言蹙眉,急道:“娘娘,这是世子的事,与我又有甚么关系?娘娘若是真有请求,也该是求他…您快快请起,瑾言实在受不住此等大礼。”

“只要你肯开口,他必定答应。”德妃一字一句地笃定道。

顾瑾言手臂僵了僵,对上她深黑色的瞳眸,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缓下去。

半晌沉默过后,她坚定了眼神,敛衽跪下,说:“可我不能答应。”

“世子心思,娘娘比我甚知。”顾瑾言字字咬得清晰有力,“娘娘也该比瑾言更知,世子的结局。”

德妃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声,便知此事多半是不能成了。

顾瑾言继续道:“娘娘来到大佛寺中避世不出,便是设身处地,又怎能再将别人拉入火坑当中?纵然是为了保全九皇子,也未免太过自私自利,令人不齿。”

顾瑾言敢说出这样无礼的话,就已做好了惹怒德妃的准备。

她叩首,信誓旦旦地说:“瑾言必然会尽力照顾傅鸿楚,但绝不会以此勉强世子去做他不愿做的事。还请娘娘恕罪。”

说完,她抬起清亮的眸子,无畏地直视着面前的人。

却不想德妃笑了一声,便伸手将顾瑾言缓缓拢到了怀中,温暖但有些许粗糙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背,“好孩子。”

顾瑾言愣住,听德妃轻声说:“你很聪明,难得也能懂隐忍、知进退…或许会活得比我开心。”

德妃扶着顾瑾言起身,替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温颜笑道:“谢谢。”

***

月如钩,渐斜入西山。

昭文帝背手而立,明睿的眼睛中落着淡淡的月华,清霜似的,却难得有几分温柔。

顾瑾言掩上门,悄步从禅房中出来,迎上昭文帝略带焦急的目光,轻声说:“德妃娘娘请皇上进去。”

昭文帝一喜,“她肯见朕了?”

顾瑾言点了下头,昭文帝见状有些喜形于色,只道了声“好”,就大步往禅房里走去。

入门,他就见德妃坐在榻边,不沾粉黛,眉目俊秀,眼神疏朗,隐隐带着一股英气。

她如释重负般褪了红尘,整个人仿佛又恢复到很久以前的样子。

那时候她只是义挽青,而他也不过是刚刚坐上太子位的傅君儒。

他身负皇命,千里迢迢赶赴雁门关巡营视察。就在荒漠上,遇见前来接驾的义氏兄妹。

义挽青就骑在高大骏伟的马上,手持弓箭。

她刚刚从军营的比试中取得箭术的头筹,脸上全是俊利的笑意。

她一笑起来,还带着梨涡,明艳艳得如同雁门关天际燃烧的朝阳。

或许换了任何男人,都不免对那样的义挽青动心,傅君儒自然不能逃了去。

到达雁门关当晚,向义天为他置办了一场接风宴。

傅君儒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喝得又是塞外的烈酒,一整晚都教酒劲儿折磨着,整个军营都没得安宁。

义天委托义挽青照顾他。

可义挽青自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从没学过侍奉人的功夫,灌起醒酒汤来一点也不温柔,呛得傅君儒咳个不停,便不需要这醒酒的东西,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傅君儒趁醉,一下将她扯得很近,小声说:“你服侍不周,我要罚你。”

义挽青抬眉,气势昂然地问他:“怎么罚?”

“罚你…”傅君儒抱住她的腰,笑道,“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义挽青闻言愣了片刻,复而扬起轻蔑的笑,双手抓住傅君儒的胳膊,瞬间发力就是一个肩摔,将他一下从床上摔到地上。

她将膝盖抵到他的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傅君儒背上疼得麻木,却又被一个女子制得动弹不得,不禁恼羞成怒道:“义挽青,你造反了!”

义挽青一笑,“我未来的夫婿必然会是人中龙凤。而你?”她低头打量着傅君儒的身板,啧声直摇头,“你太弱了。”

傅君儒自小都没受过这种气,也没听过哪个女人敢这样羞辱他。急怒之下,反倒生出些浓趣。

他倒是不急不怒了,将手搁在脑后枕着,问:“甚么才算得上人中龙凤?”

义挽青心下想了想,却真对此没甚么清晰的概念,索性道:“首先得能打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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