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曹操的赌注

在延津驻守的曹军大将夏侯惇本是性格暴烈之人,十四岁时,有人辱其师,夏侯惇居然怒而杀之,可见其胆略非同一般。

此番被冷箭射中右眼,身负重伤,陈宫安排亲兵要将他送回濮阳疗伤,却为他严词拒绝,甘愿留在延津城参谋军事。按照事先的步骤,他们在延津城有效地杀伤了敌方的有生力量之后,应该撤退至官渡休整,以待发起最后的总攻。不料,在组织百姓撤离的这个旁枝末节的过程中,却出现了差错。

组织延津撤离的是屯田校尉梁习。梁习本是谦谦君子,政务娴熟,清正廉明,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但他心地善良,在组织延津百姓撤离的时候,竭力约束手下人做好宣传工作,以动员说服为主。没料到,这延津的百姓故土难离,更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置下的产业,跟组织撤离的梁习玩起了捉迷藏,任凭手段用尽,这些百姓尚有五千余人还呆在城里不肯离去。

而袁绍的先锋部队已经打到了延津城下,看着这种情况,不禁让夏侯惇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眼看着一场阻击战马上就变成了围困战,这么长的时间,老百姓还在城里,难道你想让我们全体都困死在这延津城吗?”

梁习委屈道:“我也不想啊,这三天我都没睡到两个时辰,可老百姓不听话啊,白天把他们刚送走,夜里又偷偷的溜回来了,还不是舍不得那点基业嘛。”

“这就把你难住了?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韩浩,给我点起一千人,挨户晓谕百姓,一个时辰之内必须撤走。一个时辰之后,发现谁家里还有人,给我将他家的粮食、牲口都充做军用,再一把火将他家的房子给烧了。再不走,以通敌罪给我就地正法。你不做恶人老子来做,总不能白白的看着这万余兵士为他们殉葬。”

暴怒的夏侯惇右眼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将纱布都染红了,面色看上去是如此狰狞,一众人等没有一个敢上前相劝的。

韩浩响亮的答应了一声,点起兵马就上街去了,不一会,大街上便想起了嘈杂的吆喝声。

这一天又被耽误过去了。直到傍晚,陈宫命令在城楼上遍插旌旗,多竖草人,又令兵士们每隔五步燃起篝火一堆,这才命令属下部队悄悄的撤离延津城。白马的防守主将刘延早已处理好善后,一连快马催促了好几次,这才终于等到了延津撤离的消息,在同一时刻也悄然撤出了白马城。

陈宫知道,留给自己部队撤离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自己故布疑阵,到明天天亮,便会为对手知晓,而自己的部队还带着五千多百姓,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对手赶上,只能寄希望于在被对手赶上的时候,已经撤离到夏侯渊的第一道伏击线了。

可是,这空城计到了夜半时分,便为起来巡夜的审配识破了。

审配起来巡夜,远远的看着城楼上一个假人被篝火带燃了,而城楼上居然静悄悄的,既无人走动也无人吆喝。当下,叫来一个巡逻队,命令他们前去城下打探一番。这巡逻队在下面吆喝了半天,又对城楼上射了好几只弓箭,上面还是一点反应没有。这巡逻队长便竖立云梯,爬上城楼,放下了吊桥,大开城门。再一番查找,偌大个延津城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审配明白了,定然是守城部队趁着黑夜已经全部撤离。当即叫醒了颜良,组织了五千人的轻装部队连夜追击,审配给颜良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一定要追上夏侯惇,拖住他们,等待自己率大军来援。

颜良率五千人的先头部队尾随着陈宫而去,审配则连夜集合大部队,只留下二千人驻守延津城,安排好守城事项,接应后续部队。审配不待天明,也追赶上去。

颜良五千人的轻装部队赶了不到三十里地便追上了陈宫的后卫。陈宫一见颜良追了上来,一边让兵卒催促老百姓快快赶路,一边组织部队进行阻击。幸好,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明亮,颜良也怕中了对手的埋伏之计,不敢逼迫得太紧。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打打,颜良抱着一个宗旨,咬住对手,等待审配的主力赶上来。陈宫察觉了颜良的意图,知道天一放明,更大的危险将会出现。而今之计,唯有不顾一切的加快行军速度,赶到夏侯渊的第一道阻击圈。

他匆匆来到夏侯惇边上,说道:“元让,形势不妙,我们已经被袁军咬住,看他们的架势,大部队就在后面。而今唯有将这五千百姓扔下,我军轻装前进,方可甩开追兵,保全部队。”

夏侯惇摇摇头:“丞相有令,勿使一人一粟资敌。我夏侯惇已经领命,身为大将,岂能食言违令。公台,你且领人马先走,我来断后。”

陈宫跺着脚说道:“为将者当知机变,现在情况依然发生了变化,如不当机立断,我军连同这五千百姓会有灭顶之灾。这样吧,命令兵卒将百姓的粮食都收集起来,不留一颗粮食,反而让袁军背上五千百姓的负担。谁让他们抗拒政令,迟迟不撤?”

夏侯惇脸色一变,肃然道:“公台,不念及你早年跟随丞相,鞍前马后的辛苦,今日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丞相征战天下、治理天下,靠的就是信义、仁爱,今日我们为了个人安危,如此丧尽天良,有何面目去见丞相?再勿多言,继续撤离。”

陈宫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我陈宫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我来断后,大不了一起玉石俱焚罢了。”

边打边撤,如此走了不到二十里地,审配的大部队终于赶上来了。审配一见颜良,劈头问道:“为何不急速发动攻击?”

颜良道:“敌方行军缓慢,天黑又难以侦查,无法判断敌人意图。恐前方有埋伏。”

审配哈哈大笑:“颜将军,勇则勇矣,可惜却不善开动脑筋。你看沿途丢弃的物件,分明是夏侯惇带着一群百姓在撤离,以至于行军缓慢。何来的埋伏?集合队伍,给我大举进攻,就在此地要全歼夏侯惇,夺得首功。”

颜良如梦初醒,当即命令吹响牛角号,自己一马当先,率领部队恶狠狠的冲了上来。

听到发起冲锋的牛角号,陈宫暗叹一声,就差十余里便到了夏侯渊的阻击点,真是天亡我也。“就地布阵,兄弟们,坚守住,我们的援军就要来了。”陈宫暗忖,唯一的可能,是在这里坚守到天黑,趁着敌人懈怠的时候再撤往阻击点,尚能有一线的生机。又暗令传令兵火速赶往夏侯渊处,让他放弃埋伏,前来救援。并通知各伏击圈依次递进,重新设防。

一连打退颜良的数次进攻,没等到夏侯渊的救援,却等来他的传讯:让他们火速撤离,他将在预设的阻击点接应他们。陈宫听了,一声苦笑:我要是能撤走,何必还需要你的救援呢?

临近中午,担任掩护的士兵们已经损伤过半,剩下的又饥又饿,而对手则轮番发动进攻,不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幸亏兵士们训练有素,靠血肉之躯硬是抵挡住了几倍于己的敌人冲击。

陈宫知道,如此下去,审配再进攻两次,己方的防线必将被冲破,唯一能欣慰的是,终于在覆灭之前满足了夏侯敦的愿望-----这五千百姓已经安然撤离。他叫来韩浩,命令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夏侯惇带走,犯不着一起赴死。

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敌军,陈宫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兄弟们,报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最后决一死战,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兵士们刚刚从阵地上直起身来,准备着最后的壮烈,只见斜地里杀出一彪人马,直奔审配的右翼冲去。一匹快马飞驰过来,传令道:“我乃东郡太守刘延的部下,太守让你们先行撤离,我们替你们抵挡一阵,告诉夏侯渊将军,准备接应我们。”

兵士们一听,如临刑遇赦一般,一个个瘫软在地,再无战意。

审配一看刘延部仅七八千人马,哈哈大笑:“弟兄们,坚持住,这就是他们的援兵。这是给我们送点心来了,大家下手要快啊,老逢就要到了,别让他抢了我们的功劳。”

前方的战况一趟趟传到了曹操设在官渡的大营,让曹操坐立不安:

“报,东郡太守刘延掩护夏侯惇部撤离,身陷审配和逢纪的合围,七千余人只有数百人冲出重围,刘延战死。”

“报,夏侯惇部已经撤离到官渡大营,尚余四千余人,损失大半,夏侯将军、陈宫司马前来请罪。”

“报,刘延部突围的兵士暴露了夏侯渊的埋伏位置,夏侯渊与审、逢大军打成了胶着战。乐进部、曹洪部放弃了阻击,已赶去救援夏侯渊部。曹仁部请示行止。”

曹操弄不明白,好好的计策怎么就弄得面目而非,是梁习不够果断,还是各将领之间相互默契不够,还是敌我实力悬殊太大?

荀攸在一边开言:“丞相,当务之急是救援夏侯渊。他所部仅万人,要抵挡审配逢纪的七八万大军,抵挡不了多久。纵使乐进、曹洪与之兵合一处,也不过三万人,兵力上依然处于劣势。现如今,唯有赶在袁绍的中军增援之前,打退他们的前锋部队,重新在官渡集结,依靠官渡的隘口和防御工事消耗袁绍的有生力量,方可扭转战局。我意丞相亲率官渡大营的一万中军,以典韦、许诸为先锋,回合曹仁部,接应夏侯将军等三将。采用依次退却,交替掩护的办法撤回官渡。此事,非丞相亲为不可,否则,各将行动不一,又将被对手拖住。”

曹操哈哈一笑:“公达所言极是,我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是平素磨合却是不够,以致初战伤了锐气。这是每支部队成长过程中必然要交的学费,多打几仗就好了。来人,传令曹仁,急速向我靠拢。典韦、许诸,点兵出战,救援夏侯渊。”

众人见曹操神色如常,各自安心。

曹操的心里却是忧心忡忡,他还有个重大的消息没敢泄露出来。刚刚接到许昌程昱的密报,与董卓军的交涉成功,董卓已经和他们签下了条约。但是,程昱刚回到许昌,就得到情报,虎牢关人马调动异常,出现了大量持并州口音的骑兵。还有人看到张辽出现在虎牢关。莫非张辽已经率并州骑兵回防,趁曹袁鏖战激烈时,在他的背后捅上一刀?

而目前的战局偏偏往郭嘉最担心的方向在发展:已经打成了一场消耗战。真正的攻防战还未开始,己方已经损失了两万余人。待这一场接应战打下来,又至少是万人以上的损失。而袁绍方面目前也仅仅是用了四五万人的代价,根本没伤着元气。最关键的是初战失利,伤了锐气,接下来的官渡隘口坚守战还能支持多久呢?

妹夫啊,我的亲妹夫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还需要多久才能投入到战场。该不会你撒下弥天大谎,坐看我和袁绍争斗,待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你来一举收拾残局,实现你统一天下的梦想吧?

曹操暗自摇摇头,心里明白,现在已经是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唯有听天由命,一条道走到黑了。暗地里叫来满宠,嘱咐道:

“满伯宁,你速回许昌,让文若立即与徐州交涉,请求徐州臧霸部、孙观部火速进入兖州协防。记住,千万别让人知晓,董卓部调动频繁,可能会对我兖州不利。”

满宠迟疑道:“丞相,你这可是孤注一掷了。”

曹操摇摇头,嘴角里迸出一个字: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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