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鸟蛋崩了一脸
第三十章鸟蛋崩了一脸
三叔的老泪唤起我的悲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坐在大凉山深处的一处茅草房里,相对垂泪。
过了一会儿,三叔见我也哭了,不禁破涕为笑:
“纯娃子,你哭啥?”
“三叔,不,爸,你的眼泪一流出来,我就克制不住了。”
“这也难怪,当初你小的时候,没有姑姑姐姐的带你,就是我把你带大的。你还有印象没?”
当然有印象,三叔当年带我去大槐树上掏鸟蛋,说是掏了鸟蛋烧来吃。掏的过程异常顺利,可烧的过程中却出了些问题。
原来,烧鸟蛋时必须要用牛屎或者黄泥糊好厚厚的一层。三叔性急,糊得薄了。三叔让我在一堆死火旁守着,看着那几只鸟蛋上的牛屎慢慢变干,他还要去放两只长着弯弯犄角的水牛呢。
三叔看管水牛的地方和我相距不过四五十步远。他去看的目的很简单,水牛最喜欢杏边的青草,但更喜欢游泳。如果三叔不去牵着系在它们鼻子上的绳子,它们个个都会去水中游泳,并且流连忘返。
我看着那堆死火慢慢由红变蓝,鸟蛋上的牛屎也慢慢变干,裂出璺路。那时的我不超过五岁,因为五岁以后的我就已经在学校里了。正在我抵近侦察,慢慢研究那优美的璺路时,“嘭”的一声,一坨热热的黄黄的东西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登时大哭起来。
现在想起来,在三叔的教导下,我跟“长于妇人之手”的同时代男生比起来,眼泪可是少得多了。但是这次,由于事发突然,又很痛,我还是一时没能忍住。
三叔赶忙松开牛绳跑过来。
不过,比他的人跑过来更快的,是他的笑声:
“纯娃,纯娃,哈哈,哈哈,别怕,哈哈,别怕,是鸟蛋烧炸了撒!别怕,别怕。”
我立马意识到原来不是什么炸弹之类的物件在头顶炸响,并没有什么可悲壮的事。我只不过是被炸膛了的鸟蛋糊了一脸蛋黄,也就停止了哭声。其实只是干嚎,没有眼泪。
三叔当时还是个酗子。我看到他唇边稀稀拉拉的胡须在笑声中抖动。不过一会儿后,他的笑声停止了,转而变成忧虑的神色:
“瞧你这副德性,中午回去的时候,你娘看到了,肯定要骂我。”
“不会,”那时的我已经破涕为笑了,“你带我去洗洗,洗干净了,谁还知道。”
三叔立马带我去了河边,后来知道那地方就是“在水之湄”,掬一把清水在我的脸上,细细地揉搓。很快,我的脸就干净如初了。不过,对着河水里的倒影,我还是看到,脸上被打中的地方有红红的一片,像是出嫁的新娘搽的胭脂。
现在想起来,却怎么也记不起当年,我娘看到我那副尊容后的反应了。我不禁问了三叔,三叔道:
“你娘还是骂了我的,不过最后在我的鼻子上戳了一下,道:‘老三,你做了坏事,还消灭罪证,撺掇受害人给你一起串供。’”
“那也不是骂呀!”我说。
三叔道:“那当然不是骂。长嫂如母,我还是吃着你娘做的小米稀饭长大的。”
三叔跟我们回到城里之后不久,有一天晚上,很好的月光,孙美月带着两个孩子睡着了。我和三叔来到阳台,聊着聊着,三叔突然说了句:
“纯娃子,我们去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坐坐吧。”
我理解三叔的意思,到了城里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乡野大地里的空旷的感觉了。可是哪里有那么大的可以称作“亮堂”的地方呢?
突然灵光一现,我们这座一层二十几户的楼顶可以算是一个。三叔闻听我的提议,愉快地点点头。
由于家里有孩子的关系,三叔平日里的抽烟被迫躲到阳台上进行。这次闻听有亮堂的地方,三叔一下子找齐了烟袋,烟袋子和那根长长的竹筒。
“走吧,”三叔露出了除了当初见到两个孩子之后的第二次大喜悦。
“我们坐电梯吧,二十七八层呢。”我提议道。我们住在十一层,还有十七八层。
“不用,我们一路走着上去吧,也好说说话。”
我当然愿意陪同,平日里我天天要去上班,家里孙美月又要做些网上兼职,两个孩子一般都是绑在三叔身上。由于是双胞胎,三叔不能一下子抱两个,便把一个放在手推车里,一个抱在手上。
孙美月刚刚恢复,阴气自然不能一下子完全散尽,所以她的奶水也很少,后来索性没有了。三叔还要担负起给孩子烫奶喂奶的重任。三叔对孙美月说:
“瞧我这爷爷当得,连奶娘也不用了。”
孙美月对三叔抱着由衷的谢意。一天中午,孙美月忙到午后。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三叔又连忙做了一餐饭,端到孙美月跟前。孙美月一看时间,急忙跟三叔道歉道:
“你看我这晚辈当得,连做饭都忘了。”
三叔道:“我是你公公,别忘了我是这家里的一分子。”
当天晚上,三叔和我,一步一停地慢悠悠地走向楼顶。十七层的距离,我们足足走了半小时。
甫得楼顶,已经可以感觉到新鲜高冷的空气了。三叔便激动起来:
“哇,我还不知道,这城里也有这么清新的地方!”
我们那晚聊了很多,但没有一丝睡意,因为翌日是周末,我的兴致也很高。
忽然,我记起了一个在家里问了一半的问题:
“三叔,上次在老家时,你讲了一半,就是我们老梁家为啥突然就变得男丁稀薄了呢?”
“这个嘛,这个嘛,”三叔犹豫着,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起上次三叔可是为此老泪纵横了呢。
三叔这次没有,显然是做了准备。他慢慢地装满一袋烟,接着收好烟袋子,挂在胸~前。而后,从烟袋子里摸出旧式火机,装汽油的那种,“嘭”的一声,点燃烟袋,望着我说:
“纯娃子,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