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蛊毒

曲径通幽又临近云安城,倒是一座适宜舞文弄墨的好居处。推开门,一堵墙甚是扫兴的挡住了院中所有的迤逦,却也多了份好奇。绕过墙,满眼火红色木槿花,从花间穿过则是主人的正房,只左边有两三间厢房。整个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怎么,觉得本王很穷酸?”,顾瑾司将季月昏放开,笑盈盈的望着她。

“王爷是哭穷”,穷酸可是说人穷困迂腐的,他可是跟迂腐沾不上一点边。

“哈哈,还是本王的小姝儿更得本王心”。

“小姝儿?”,季月昏喃呢了一句。

尽管她声音很小,但顾瑾司还是听到了,他并没有岔开话题,反倒一脸认真的说道,“本王见你便想起诗经中那句‘静女其姝’,以后便唤你小姝儿”。

“小姝儿,小姝儿”,季月昏在心里默默的咀嚼着这三个字。

可顾瑾司却一点也没有要给她继续思考的意思,直接拉着她就进了正房。

“小姝儿随意坐”,说完便自行脱掉外衣往内室走去。

正当季月昏发愣的时候,内室又传出他的声音,“哦,对了,凉茶少喝,本王等会沏给你”。

她最爱的木槿花,她喜喝凉茶的习惯和他熟稔自然的相处,她从不记得生命里有过这个人,可那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季月昏默默的端起桌上的茶,静静的看着,突然一双白皙的手伸过来夺了她手里的茶碗。

“小姝儿总是如此任性”。

“王爷若只是闲聊,恕月昏不能奉陪”。

“那就和小姝儿聊聊本王的病”,顾瑾司说话并不影响他沏茶的动作,季月昏竟在他的动作中慢慢平静了下来,静静的听他说道。

“本王最近梦见一极美的女子,想画下来日日观看以解相思。可奈何本王不会作画,这不积郁成疾了。听闻小姝儿善作画,这才请你来治治本王的心病”。

旁边桌上摆着上好的宣纸与各类作画工具,季月昏一看就知道顾瑾司是有备而来的,她直接起身来到桌前,拿起笔等顾瑾司开口。

茶在煮着,顾瑾司便从坐姿改为半卧姿,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垂着眼帘继续说道,“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静如处子,动如精灵”。

季月昏顿了顿才抬头问道,“这样画出来就不是那人了”。

“两者皆是她,融为一体来画有何不可”。

季月昏将笔搁下,接过顾瑾司递来的茶,轻轻的嘬了一口才说道,“月昏学艺不精,治不了王爷的心病,王爷还是另择高人”。

“照小姝儿这样想,那恐怕无人敢给后宫女子作画了,她们可是生了几千副面孔”。顾瑾司说完便继续回去煮茶了。

“宫中女子大多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王爷莫不是看不起她们”。

“不,本王很欣赏她们,血雨腥风间能衣衫不染,将兵家的‘借刀杀人’用的炉火纯青”。

季月昏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云淡风轻间告诉自己告诫自己不可轻易入宫,那栩栩如生的都可能是表象,真相可能隐藏在千万张面孔下。

是她太过心急想知道幻樱宫里的秘密,没有细想乌溪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还有那有些疗效的假冰魄酒。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呆着,顾瑾司在煮茶,季月昏在沉思,一切和谐的美好。

突然门口传来低沉的男声,“王爷,一切准备就绪了”。

“小姝儿,陪本王看一场戏去”。说话间就拖着季月昏往门口走去。

他们去的方向是乌溪村,马跑的飞快,顾瑾司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天色已经暗了,他们将马停在村口,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很快就走到村南口的井边。

此时一个人影正往井里投什么东西,突然周围灯火通明,本该虚弱的村民都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快将黑影围住了。

“里正,怎么是你”,一村民迅速认出黑影的身份。

片刻,围着的村民便声嘶力竭的声讨他,可这个过程中那位里正一句话也没有说。

顾瑾司走到人群中央,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他说。

“本王就是不小心给井水里撒了些噬心散,偏巧不巧的就解了噬心蛊毒”。顿了顿他又说道,“要怪呢,只怪你下的蛊毒只是中蛊之人的蛊血,要不还真难办了”。

那人影听到中蛊之人的蛊血之时,瞳孔里满是惊恐,竟掏出匕首自杀了。

原来,五六天前齐南王来别院休憩时便发现了乌溪村的异状,他一向怕麻烦,便把此事告知了皇帝,谁知皇帝怕闹的人心惶惶,竟派他私下处理。于是他自己窝在云安城里享受,让邪医花白那老头去处理。不过老头倒很有本事,三下五除二的就用噬心散破了蛊血,还随便下了些令人心痛虚弱的药来蒙蔽对手。

只是这里正什么也没说就自杀了,蛊血的来源还没查清楚,幕后黑手更不知所踪。可我们的齐南王却大摇大摆的带着那些刚从药庐里捡完药的大臣浩浩荡荡的回云安城了。

“王爷,这后续事件还查吗”,橙七小声问道。

“光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本王再辛苦一趟。橙七你胳膊肘需不需要本王帮你掰正”。

橙七撇了撇嘴,一溜烟跑了。

季月昏看着面前宽袍广袖、青丝垂间,斜卧在马车壁上的男子竟在心里笑出了声,眉眼也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小姝儿,本王的美色你可随意贪慕,切记要光明正大”。顾瑾司闭着眼,还能看到她的小心思,这人怕是妖精吧。

季月昏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秦叔在门口似乎等了许久,见到她略显激动。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嗯,让秦叔担心了”。

“无碍,小姐快进来吧”。

齐南王并未露面,只是在远处目送她进了府里便驱车离开了,并不知道此时王府内已经兵荒马乱。

季月昏看着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人的府弁欲言又止的秦叔,心里一阵狐疑。

“秦叔,可是发生了何事”。

“小姐,你有所不知啊,自从碧璇姑娘他们从乌溪村回来之后,府里好些人都被传染了,个个心痛难忍,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季月昏一愣,倚着走廊的柱子坐了下来,“秦叔,拿杯凉茶给我”。

不一会秦叔便端着茶水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季月昏便自己起身拿过茶杯猛灌了几口,又用袖子抹了抹下颌。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着秦叔说道。

“碧璇和琼瑛他们呢”。

“琼瑛姑娘回来就着了凉,大夫已经看过了,现在锦七看着呢。碧璇姑娘则在馨瑞阁陪着王妃”。

“王妃可好?”。

秦叔摇了摇头,之后就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季月昏走到馨瑞阁门口就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和碧璇的安慰声,“王妃,您稍等一下,已经重新去请大夫了”。

“碧璇,去我院子拿冰魄酒来”。

碧璇回头一看是季月昏,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像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答了声是就匆忙出去了。

季月昏看着王妃紧抓着旁边金丝楠木的方桌边,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滴,手上的青筋都依稀可见,指头上还包裹着纱布。她缓缓走了过去,半跪在王妃身边,“王妃,很快就没事了”。

“是……月……月昏啊,你……没……事吧”,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耗费她的生命。

“没事,月昏无事”,这一刻季月昏突然很想哭。

“没事……就好”,王妃的口气轻松了许多。

不一会了,碧璇就拿着一个小瓶子进来了。她将瓶中的液体倒在桌上唯一完好的茶杯里,准备给王妃喂下,却被季月昏接了过去,亲自喂给王妃。

没过多久,折腾了半天的安乐王妃也没那么痛苦了,喝了杯安神茶就歇下了。

“兰芳姑姑,你好生照顾王妃,我明日再来”,季月昏说完就领着碧璇离开了。

王府的下人经过上次清洗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王妃身边亲近的兰芳姑姑正巧回去探亲,这几日碧璇辛苦的两头跑,幸好今日兰芳姑姑回来了,碧璇终于可以回浮玉阁了。

碧璇因为兰芳姑姑轻松了许多,可季月昏今夜注定是睡不着了。秦叔已经将冰魄酒给府里所有人服下,算是先解了燃眉之急,可终究治标不治本。

第二天清晨,碧璇伺候季月昏梳洗的时候,季月昏正在做最后一瓶冰魄酒。

“小姐,洗把脸,喝点粥吧”。

“那杯凉茶给我”。季月昏说话间将最后一味药放了进去。

碧璇张了张口,踌躇一会,还是端了杯凉茶递给她。

季月昏拿起茶猛灌了几口,放下茶杯才拿起桌上那封信看了许久,拿起又放下,想撕又不忍,反复几次后才递给碧璇,“你亲自去后院折朵木槿花连同写封信一起送到齐南王手上”。

这边原本兵荒马乱的安乐王府因为冰魄酒的缘故瞬间变的天下太平了。那边,碧璇到了齐南王府,刚拿出木槿花便被门口的侍卫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齐南王拿着信一个人痴笑完就迅速带着人前往安乐王府去了,这一切让碧璇都觉得莫名其妙。

“早知道小姝儿需要本王,本王昨夜就不回去了”。齐南王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在季月昏的院子里说道。

季月昏在房内听到他的声音,莫名的心安,放下手里的药材就走了出来。

“多谢王爷肯施以援手”,季月昏难得恭敬的向他行礼。

“不知小姝儿怎么还本王的人情,不如……”,他故意顿了顿才说道,“不如画张肖像给本王日日观看以解相思之苦”。

季月昏先心中一紧,听到后面才缓了口气,“若能救王府所有人,月昏定如王爷所愿”。

“小姝儿可要说话算数哦”,说完对身后的人说道,“去找邪医那老头来,治不好,本王可是会揪光他胡子的”。

过一会就看见橙一拖着来无影去无踪的邪医花白出现在院子里,他对着齐南王吹胡子瞪眼,“小子,折腾坏了老夫对你有何好处”。

“老头,帮本王博小姝儿一笑是你的荣幸,怎么,不愿意啊?”,齐南王颠着手中的扇子,笑盈盈的看着花白。橙七在身后不断的撇嘴使眼色。

“好了,快领老夫去看病人”。

大约一刻钟,花白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

“怎么,连老头你也没法子”。

“这次是噬心蛊的子蛊,老夫没有解药”。

“老头,本王可不是来听你说什么无解药之类的废话的”,齐南王刷的将折扇合了起来。

“有,除非找到母蛊之人的血,或者种活火焰花”。

老头的话让季月昏的情绪有些激动,“您说,火焰花是真的?”。

“是,普天之下只有一株”。

“在哪”,季月昏迅速的接话。

“不知道,当年武帝唯一的女儿失踪了,她脖子上挂的就是火焰花的种子。而且火焰花只有姬家嫡亲血脉才能养活”。花白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那火焰花长什么样子”。

“黑红色的花,无叶”。

花白的话勾起了季月昏的回忆,那日她在哥哥的玉棺边就见过一瓣黑红色的花瓣,莫不是安歌中的是真的,那为何哥哥没有醒,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

“火焰花它是不是能救活任何人?”,季月昏迫不及待的想确认心中的想法。

“不是,它是解百毒用的,若不是中毒之人用了它也没有任何作用”。

季月昏低着头不再问了,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顾瑾司问了句,“怎么找到母蛊人之血”。

“能承受噬心蛊母蛊的人只有两种。一是姬家嫡亲血脉,二是黎族嫡亲女子”。

众人都沉默了,谁不知黎族是被诅咒的家族,除了五百年前的黎澜外再没有出过女子。而姬家嫡亲血脉到武帝就只剩下一个女儿还下落不明,这分明就是说这些人必死无疑嘛。

看着季月昏低头不语的样子,齐南王难得认真了一回,“小姝儿,本王就算翻了这云泽大陆也会想办法找到解药,你可信本王?”。

季月昏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着顾瑾司的神情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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