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香

“哎呦我那兄弟啊,你说你咋走的这么早啊,咱哥几个还没好够呢啊···”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四五十岁,用手绢捂着脸,哭着走进我家院子,跪在供桌前磕了几个头。

磕完头站起来之后,就马上笑着跟别人要了根烟。

村里办白事,规矩很多,昨天晚上已经送了门幡,接下来还要停灵三天,这三天是最麻烦的时候。

院子里的供桌上摆着八块肉八条鱼,一只烧鸡放在最外面,周围还有水果和糕点,供桌最里面是我爸的遗照,前面紧挨着就是香炉,烧着四根香。

村子里管主持葬礼的人叫大了(liao),也就是马三叔,他负责整场葬礼,不过最重要的,就是香炉里的四根香不能断。

普通人办白事,根本就不需要弄香炉,但我爸的身份有点不一样,他是扎彩匠。

说白了就是弄纸人纸马,白事祭祀用的东西,算是个手艺人,可村里的老人都说,我爸不是普通的扎彩匠,十里八村的人碰到什么阴阳事,也都会找他。

我爸从小就教我扎纸人,对,只教我,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大哥和二姐都不用学,只有我,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这件事,我对我爸一直有成见,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叫宋福,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

家里排行老三,大哥宋寿,二姐宋喜,当初起名为了凑齐寿喜福,我爸宁愿多交罚款,也要超生二姐和我。

怎奈命格不由名定,二十多年来,从不知何为福气。

正如现在,迎接我大学毕业的,是我爸的葬礼。

我不是长子,葬礼上事情比较少,大部分的事都是我大哥和马三叔在操持。

至于我二姐,她正举着手机开直播,花着浓妆,穿着比较暴漏的衣服,根本就不在乎诚和,对着手机俯首弄姿,她今年刚二十六岁,男朋友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仗着自己有身材,有模样,从小就喜欢在外面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个德行···

很多亲朋好友本身是来吊唁的,看到她这个样子都撇了撇嘴,心想这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闺女。

尤其是她把摄像头对准自己丰满的前胸时,很多上了岁数的人都摇了摇头,倒是有几个年轻人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她发觉之后马上冲人家妩媚的笑一下。

她戴着耳机,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胳膊,捏着嗓子说:“房间里的小姐姐们,这是我弟弟,你们看,帅吗,有想要联系方式的给我刷个礼物,我私信发给你们啊!”

说完这句话,她刻意把我胳膊往她前胸上按,然后就对着耳机上的麦克风快速喘气,我看了一眼弹幕,上面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女的都在刷礼物要我微信,而男的,都在起哄让我跟她···

我一把甩开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诚吗?”

二姐摘下耳机,说:“管他是什么诚,有人看就有钱赚,少跟我讲大道理。”

我没法跟这个人沟通,就想去工料房给我爸弄几个纸人纸马,让他老人家走的舒服点。

刚走到工料房门口,马三叔就把我给拦住了,说:“三福,你想干嘛?”

“给老爷子弄点纸活。”

“不行!”

马三叔看着我,虽然他的眼睛已经深陷到了眼眶里,但犀利的目光还是能直勾勾的扎进我心。

“为啥不行?啊?三叔为啥啊?你告诉告诉我,今天你是大了,肯定啥事都懂,我从小学这破手艺,为啥不能给我爸尽尽孝心啊!”

“混账东西,你们宋家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到你这成破手艺了?去,到屋里找你妈,我看你小子是翅膀硬了!赶紧进去。”

他抓住我胳膊,用力推了我一把,虽然岁数不小了,但力道还是有的,我一个酿跄差点趴到供桌上。

我妈在停灵的位置,也就是正堂屋,她坐在我爸的尸体旁边,抹着眼泪自言自语:“早知道,你就不让你到县城接这趟活了,唉,你说我以后可咋活啊······”

我走到我妈旁边,心情很不好。

她见我过来了,抹了抹眼泪,说:“三福你来干啥,不出去帮忙?”

“想给我爸做点纸活,结果让三叔给轰进来了。”

一听我这个想法,我妈立马换了个严肃的表情,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

“从小就跟你说过,你爸不是普通人,你看到供桌旁边的那两个纸人了吗?那是你爸生前做的,在家里放好久了,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这里面的门道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也跟你说不清。”

我妈说的那两个纸人,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我爸生前不让我碰,他去世之后才摆出来。

走出门去,仔细看了看那两个纸人,外行人看起来跟普通的纸人没什么区别,但我发现,纸人的五官好像使用特殊材质画的魂。

给纸人画上五官,叫画魂,用木头做纸人的身架,叫定骨。

我轻轻摆弄了一下,发现这两个纸人的木骨都非常软,而且有弹性,看来这两个纸人确实不一般,难怪马三叔不让我动手做,像这种纸人,也只有我爸能做的出来了。

门外来了两个警察,一胖一瘦,瘦的那个站在后面,拿着一堆资料,胖的点了根烟,进门就问:“谁是宋长林的家属?”

宋长林就是我父亲。

我妈听到声音之后,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跟胖警察说:“同志,我是他媳妇。”

“哦,那行,今天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宋长林是意外翻车致死的,如果没有什么异议,那过两天到派出所里签个字,我们就定案了。”

“翻车?”听到这两个字我赶紧走过去,问:“你开玩笑呢吧,怎可能是翻车,电三轮后斗被撞出一个大坑,一看就是有车从侧面撞的他,怎么可能只是意外?”

胖警察一脸不屑的打量了我一下,说:“你谁啊?”

“他啊,他是我们小儿子,同志你别介意,年轻人不会说话。”我妈拽了我一把,接着跟胖警察说:“可我们也确实觉得不太对劲啊,怎么会是意外翻车呢?您看是不是在调查一下?”

听我妈说完之后,瘦警察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后递给我们,说:“你们看看吧,这是当时的监控录像,不是我们不调查,事实就是这样。”

视频一开始显示,我爸骑着电三轮走在国道的右侧,一切正常,到了十三秒的时候,他的三轮车好像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给撞了一下,然后就直接翻滚到了国道旁边的麦子地里。

我爸直接被摔了出去,然后那辆电三轮,又重重的砸在了他身上!

这,怎么可能!

我一脸惊恐,我妈却点了点头,说:“行了,警察同志,我们知道了,等给长林办完白事,我就去所里签字。”

“嗯,行!节哀顺变。”

胖警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我赶紧问我妈:“这,怎么会这样啊,那三轮车还能自己飞出去?”

我妈叹了口气,说:“不是自己飞出去的,确实有东西撞了你爸,但肉眼看不见,所以,你也别多问了,你爸的事,跟阴阳圈子有关系,不能怪警察,他们确实帮不上忙!”

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无心应付来吊唁的亲友了,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时间一转眼到了晚上十点多,供桌还摆在那里,但院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我们一家,还有马三叔。

马三叔临走之间嘱咐我们:“一定要看好香炉里的四根香,千万不能断,你们轮流换班,一定不能出问题。”

二姐摆了个OK的手势,没说话,她对我爸的死根本就不上心,一直低头摆弄手机,时不时的发一条语音跟人要红包。

大哥跟马三叔说:“放心叔,俺自家的事,出不了问题。”

我妈也说:“马兄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马三叔赶紧摆了摆手,说:“客气话别说,看好香就行,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几个人就定好了岗,我妈第一班,二姐第二班,我第三班,大哥最后。

这一天很累,我赶紧走回房间,定好闹钟之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手机闹铃吵醒。

揉着眼睛往外走,可刚把房门打开,一股冷风吹过,眼前的景象,让我半分睡意都没了。

二姐趴在供桌上睡着了,忘了换香。

可供桌旁边的那两个纸人,竟然每个手里都拿着两根冒着绿火的香,动作僵硬的往香炉里放······

晚风吹在纸人身上,沙沙作响,我被眼前的这个景象给吓傻了,那两个纸人的动作很慢,也很轻,好像生怕别人发现它们一样。

脸上挂着瘆人的微笑,手里拿着两根香,慢慢的插在了香炉里。

做完这件事,他们似乎发现了我在后面,身子没动,脖子的地方直接转了三百六十度,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慢慢的转了回去,恢复了一开始的动作,站在原地。

这两个纸人的动作完全同步,就像有人在控制他们一样。

我慢慢地走过去,纸人点着的这四只香,飘出来的烟是绿的,我爸的遗像在绿烟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我甚至,觉得我爸遗像中的表情好像在慢慢变化,由嘴角向上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嘴角向下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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