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日傍晚开始下的雷雨在入夜后仍不停,嘈杂地掩盖了其他的嘈杂,世界犹若就雷和雨了,实在忽略不得,被占满的视觉与听觉疲惫得以为没有其他的了,所以,不能被看见的,无人看见,不能被听见的,无人听见,当然,无人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奔跑的艳黄人形、稚嫩嗓音嘶吼出来的求救,还有,鲜红的血水,待它们静止下来,并没有甚么被改变,残暴的过程全给洗刷,残缺的尸体也给抬走,剩下了甚么,无人能看见、无人能听见,雷继续打着、雨继续下着,骤然的雷光,只打亮了灰黑的云朵。

她被平放在地上,娇小的身躯湿淋淋的,被扯碎的衣衫遮掩不了处处瘀青的皮肤,最大的功能仅余释放凝聚的水分,积成一滩,好证明一场悲剧曾经发生。

这儿比方才那儿好多了,失去魂魄的她体会得来,至少不必再遭暴雨淋打、受暴力欺凌,即便她并不太了解受伤害的意义和原因,她真的舒服了,肌肉松弛了,被掐捏过殴打过的脸庞不再僵硬,但没有理由发笑,深深的迷惑成了最后的表情。

她已死,能为她做些甚么的,只有他了。

在这适合漆黑的所在,他只点亮一昏黄的灯泡,真的只须微微的光,太过明亮的话,他将畏惧起来,然后,崩溃。

他望向地上一个洞,接着望她,目测洞的长宽是否能容纳她的身体。

是可以的。

只有在第一次,凿出的洞不合尸体的大小,他凿了又凿,手忙脚乱的。

埋尸当然不可能怀着怡然心情,尤其第一次,当下的慌乱与惊恐难以形容,大多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他根本无从思考。

水泥地基很厚实,幸好有台电钻,虽然噪音和震动巨大,真的忘了顾忌让人发现,事后担心了几天,渐渐才察觉,根本无人受到打扰。

后来的,他熟手多了,不想认为是习惯了,可能只因她们都是那个年纪的,五、六岁女孩的身材就是那样的大小,方才紧急凿出来的洞简直量过身子的,刚刚好。

第一次的那个,也在这儿,很角落的位置,刚好让顶上的灯泡直接照耀,黄光让冷调的水泥地面温暖许多,而一年前铺的水泥仍硬生生地展示边境,所幸光源并不强烈,如晕染地和煦地使其他的皆沉睡在黑暗中。

往那儿望,他虔心地希望她与其他的,都解脱了升天了。

抱起现在的这个,他将她放到洞里。

洞不深,大概半公尺而已,放好后,他理理她的姿势,让她的腿脚伸直,平稳地躺好,手掌交叠在胸前。

这些动作之间,他得发现她的伤势。

她的脸很肿,尤其右边,不过分不出是肿得裂了,抑或被割裂了才肿,总之,嫩红的肉由内翻出,自嘴角开到耳朵边,从那儿流出的血已干涸,爬下了颊,走过了颈,终点在开始泛青的胸口,附近全是瘀痕,黑去了。

大腿部分更是惨不忍睹,瘀伤、刀伤之外,整条软绵绵的,可以想象还具弹性的皮肉之下,骨头断了,而两腿交际之处,是模糊的、分辨不出甚么器官的。

不忍卒睹,他尽量让她破碎的衣服遮盖她的身子,然后跪在洞边,双手合十地祝祷起来。

盼魂魄安息的经文由他口中念出,幽幽地、缓缓地充满空间,继而回荡又回荡。

他也湿淋淋的身子与衣物释放出雨水来,积成了一摊,却佐证不了谁的魂魄真能安息,于是,他哭泣起来。

“对不起……”

发颤的悲鸣也回荡了又回荡,和着不绝眼泪,呼应了他并无法看见和听见的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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