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许夏虫以冬雪
桃林之中，陆木生漫步着，目光涣散，无心观花寻香，只是游走而已。
“你回来吧。”
一道声音在耳畔萦绕，陆木生翩然醒转，目色复杂的回望一眼，旋即转身朝着道观走去。
道观的门庭完全洞开，敲阳光倾泻进来，落在蒲团上的老妪身上的黑白道袍，光华流转之间，那对阴阳鱼如同活物。
陆木生走进道观之中，环视一周除了老妪之外没有看到其他的人，莫宁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老妪背对着他，朝着那尊神像拜下。
“别看了，他已经离去了。”
“嗯。”陆木生看不出悲喜的点了点头，也有种释然的感觉，他并不喜欢那种复杂的场面，与其相顾无言，倒不如这样来的舒服。
虽然仔细想来并没有什么，但是从那句话入了耳际，他就觉得与莫宁之间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刚才我问了她一些问题，现在换成你了，如果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离开。”老妪座下蒲团旋转一周，面朝陆木生。
如此居高临下，陆木生自然觉得不妥，也不嫌弃地上的灰尘，就地盘坐在青砖之上，与老妪面对面，两者之间大致有一剑之隔。
“您请说。”陆木生仍旧面不改色，对于这个机会没有喜出望外，青山于他只有与莫宁之间的交情，除此之外也只有那位少有谋面的师祖了。
如今他并不太想再遇到莫宁，所以青山反而对于此刻的他有些陌生。
“任谁都会失望的，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老妪看他如此模样嗤笑道。
“不过接下来就不清楚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漠不关心了。”
陆木生心有疑惑但听的认真，目光集中在老妪身上。
“我且问你，为何选择留下，显然不可能是为了常伴于老朽左右？”老妪却是不顾当下严肃的气氛调笑道。
陆木生却仍然面色严谨，不苟言笑，不过也没有过多的思索，径直认真说道，
“莫宁师兄天赋要胜过我，而且他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他在这里耗不起，而我无所谓啊，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牵挂，唯一难以割舍的怕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即便在这里呆上一二十载也没什么。”
老妪听闻点了点头，对于陆木生的答案似早有预料。
“值得吗？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付出几十载的光阴？”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于我而言，重要的人屈指可数，莫宁师兄算一个。”陆木生摇了摇头说道。
“他这样把你留在这里你就没有过怨恨的想法？”老妪似乎因为好奇而瞳孔微缩，眼睛眯成一条线，想要把眼前的人看透。
“起初有些不明所以，我也承认的确有些生气，但是后来想想也就没什么了，或许他有什么不能说的思虑，是我所不知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以我对莫宁师兄的了解，他不会害我。”
陆木生耸了耸肩膀，但目光却很坚定，回首历来几度春秋，莫宁算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事无巨细皆是与之商谈，他也从不厌倦，若是莫宁害他，或真或假也就认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老妪眼前一亮确认道。
“不错，没必要说谎。”陆木生摇了摇头。
“不错不错，”老妪接连说道，毫不掩饰眸间的震惊，
“你们两个都很不错。”
“我们？”陆木生眸中寸芒隐现，出声询问道。
“看那孩子的态度你应该并不清楚青玄剑宗持剑一脉的隐情，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把你留了下来。”老妪含笑注视着陆木生。
“持剑一脉？隐情？”陆木生虽不清楚什么，不过瞬间提起了兴趣，因为他觉得这或许就是莫宁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果然是另有隐情吗？”陆木生喜闻乐见的喃喃自语。
“不错，青玄剑宗的根基所在你知道是什么吗？”
“如果晚辈所料不错，应当是那处剑墓当中的三千仙剑。”陆木生回忆着，曾经莫宁与他提起过师祖也被外界称为守墓人，守的便是那处剑墓，也就是青玄剑宗的一处后手。
“你应当有所了解，除了持剑一脉没有任何人能够动用那三千仙剑，即便是青玄剑宗宗主也不行，而你们弟子之间所谓的承剑也不过是借用罢了。”老妪点头直言道，似乎对于青玄剑宗的了解极其深远。
陆木生细想之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你知道将这三千仙剑留在剑墓那个不毛之地的代价又是什么吗？”老妪语重心长的询问道。
陆木生并不清楚其中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从老妪严谨的态度来看又不像是玩笑，当即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是一代代持剑一脉弟子的生命！”
老妪的声音相较于起初更大了些许，虽然依旧沙哑，但落在陆木生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剑墓当中，仙剑何止三千，不过除此以外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那三千仙剑是持剑一脉始祖所遗留的，自从他逝去之后再无人能够掌控，但第二代祖师不忍心这些至宝散落，强行将这些仙剑留在了剑墓当中，虽然依旧可以维持，不过却是以寿命为代价。”
“这就是持剑一脉的宿命。”
老妪言尽于此，而后双目闭拢。
陆木生目光呆滞，有些始料不及。
“这就是莫宁师兄想让我留下的原因？也就是说承剑之人的归宿便是葬身于青山之中？”
“呵，你以为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但凡利器必是伤人伤己，世人皆知流于表面的荣耀，谁又知晓背后藏了多少腐朽？”
“就像是南苍宗那团圣火，又有多少生命在其中化作一缕烟尘？”
老妪言语犀利，似在轻谈，又如嘲讽。
“原来是这样，怎么会？”陆木生有些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看起来失魂落魄一般，他自以为是在帮莫宁解脱，却没想到亲手推着他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怎么？突然发现自己帮了个倒忙有些难过？”陆木生的异样被老妪尽数收入眼底。
陆木生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头沉默不语。
“呵，也不必看的那么重，世间事何有对与错？你们两个都没有错，也都是在为对方考虑，只不过开端不同，终点自然也不一样罢了。”
“赠玄冰以骄阳，许夏虫以冬雪，亦是同理。”
“纵观世间情爱，不过是欲念交织吧了。”
“那么如果有天你面对如今天这般的选择，但是却是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你会怎么选呢？”
正当陆木生懊悔之际，老妪却像是痴了一般，说着难以理解的话，径直站起身来，道袍长袖挥动，陆木生被一道罡风卷起身体，落在了门外，道观狭小的门庭轰然闭合。
陆木生稳住身形之后错愕的看着道观，里面传出老妪沙哑的声音，
“你走吧，希望下一次见面你能够给我一个完美的答案。”
陆木生哑然，暂且不去揣测老妪话语之中蕴藏的意思，他只知道老妪已经愿意放任自己离去了。
“晚辈永记前辈相救恩情，他日必定奉还。”陆木生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朝着道观毕恭毕敬的一拜。
道观之内再没有任何回应，陆木生没有逗留，转身朝着那片桃林走去。
“要走了吗？”
丘十三不知何时便在陆木生必经之路等候，似乎早已料到陆木生会离去一般。
“嗯，莫宁师兄应该已经先行一步了吧？”陆木生询问道。
“对，他已经走了，那你呢？”丘十三指了指东方。
“前辈相救晚辈自会铭记，也不再多行叨扰了，先走一步。”陆木生朝着丘十三行礼，而后朝着桃林迈步走去。
“你就这么走回去吗？”丘十三噗呲一笑，感觉很是有趣。
陆木生迈出去的右脚僵在半空中而后收回，扭头自言自语道，
“对啊，来的时候是与师兄同乘那叶纸舟，现在怎么回去呢？这距离可不是好走的呀？”陆木生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已经灵台境界了，还不会御剑？”丘十三提醒道。
“这个，我是之前一战当中突破的，还没来得及学习御剑之术。”陆木生有些尴尬。
“那就让我来教你吧。”丘十三饶有兴趣的打算指点一下陆木生。
“也好。”陆木生点头道，御剑之术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自然也能坦然接受。
丘十三一指点出，一道流光落入陆木生脑海当中，正是御剑之术的口诀。
御剑之术，自然是以剑为媒介，断桥已经合一，被莫宁带走了，那么只能用剑匣当中的三柄神剑了。
陆木生意念一动，三柄神剑悬浮在身前，随便取下那柄墨眉，另外两柄神剑归入剑鞘。
“三柄仙器？”感受着三柄剑传来的气息，丘十三瞠目结舌道，有些难以置信。
青玄剑宗剑墓当中的三千仙剑以仙为名，但称得上仙器的不过五指之数，而且有的还是半仙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居然有三柄仙器？
而陆木生经过三两次尝试不断摔倒爬起之后，终于还是歪歪扭扭的起飞了。
“墨眉？白鹭？阴阳道剑？”
道观之中，老妪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也是难以置信。
“这剑匣？难道这孩子真的会是持剑一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