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残地缺，厌死恨生

“这是金陵王给天子的一个台阶，而非曲意迎承，慕容王府，深不可测……”

乌衣男子负手昂头，见那天际风云变幻，这秋时的季候，倒比那夏时更甚，不免感叹：“愁云黪淡，须得绸缪，但你嫁入王府，也不知是福是祸，更难测宫里那只老狐狸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今风雨将临，令人心烦意乱。”

黄裙少女终于放下了棋谱，笑语晏晏地道：“爹爹，你在担心我的婚事？”

“世间父母，哪个不为儿女担忧？”

“放心吧爹爹，女儿对世子殿下，忽然很有信心呢……”

乌衣男子单手负背，一捋颔下胡须，忽得自嘲笑道：“满朝皆贺我得攀高枝，该是被他们说得有些动摇，若我陆某人在他们眼里，只当得个攀附之徒，倒也不赖。”

“咦，爹爹，我大概猜到那只老狐狸是怎么打算的了……”黄裙少女缓缓说道，“皇帝心术，永远离不开平衡一则，朝中六贼势大，隐有罔上之意，金陵王虽是一步损招，却也是一步杀招，爹爹不是说了吗，金陵王手握翻覆天下的秘密，却甘于黄老之道，如此隐忍，未必不能成为震慑六贼的底牌。”

乌衣男子道：“就怕驱狼逐虎，变作引狼入室。”

“那老狐狸既然敢下这一招，想必也有后手。”

乌衣男子沉吟许久，随即嗤笑出声，对着黄裙少女道：“今日便多陪你对弈一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劳什子费心事，由它去了。”

黄裙少女叹了口气：“我苦思破局之法，翻遍残局弈理，始终破不了那老狐狸的‘天残地缺’，着实可恼！”

“不必强求，能与金陵王在纵横十九道之上难分轩轾的人物，全天下独此一人，澹庵公也苦思了二十年，终不得解局，那老狐狸本事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誉为‘神谋鬼断，捭阖第一’，还摆弄了个听风阁，近些时日也是暗有建地，能不招惹便尽量不招惹吧，至于破局彩头的那卷《乾坤经世录》，大抵是些人心诡辩之论，不要也罢。”

黄裙少女摇了摇头，异常坚定地道：“我对那书不感兴趣，但我总有一天要破了他号称无解的天残地缺之局！”

乌衣男子哈哈一笑，捻须说道：“也好，那老狐狸的棋局要是被一个女娃儿解了，怕是再无脸面说什么男女纲常。”

……

大剑山峰峦十九座，小剑山七座。

大小之名，倒是由此而来，但二山并连，本是一处，只是中间夹了个剑阁要道，如被一剑劈开似的，这剑山也是故此得名，设有大剑镇，小剑戍，两处关令要寨。

张简随着青锋山庄一行，步于剑山道中，虽说已是秋浓时分，但这蜀地极高，道侧多为松林杉木，四季常青，倒是与江南一地有些相似，出了云间谷地，紧挨着要道，便有一座名为‘蒹葭县’的城集。

甄瑶伴在张简身侧，与他说着一些关于西州的轶事，尤其是西州的几个人物，似独孤胤、公孙帝尊之流，不乏有民间流传出来的奇谈，便说独孤胤，身为堂堂齐肩王，反出长安，多有臆测，其中一个，便是独孤胤曾痴恋女帝，而女帝死后，为向皇家复仇，便领兵反叛，誓要为女帝雪恨尓尔之谈。

此话并非毫无根据，女帝入宫待选才人前，曾与独孤胤是青梅竹马的童伴。

而给独孤胤保官的人，便是女帝的叔父。

在言及‘青梅竹马’这词时，甄瑶莫可难免地面露些其他神色，她的青梅竹马，是谋害她一家的罪魁祸首。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

张简瞧她面容有异，出声问道：“瑶儿，怎么脸色这么差，那病又发作了吗？”

甄瑶立时摆手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些事，心里不太好过。”

张简只道是她与周淑怡难舍别离，劝慰道：“天涯路远，却也并非不可及，若是有缘，他朝自会相逢，不必太过挂怀。”

有缘自会相逢？

甄瑶嘴角泛苦，若有那时，可真叫一个天作孽缘。

且不说那血海深仇，便是慕容候奉旨迎娶大学士之女，二人又如何能再岁月相安？况且……甄瑶斜眼瞧了瞧仍是一副懵懂模样的张简，真要让她选择的话，她会如何？

她忽然有些不甚明了，眼底有一抹绯红色的气息流转。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初通世事的富家千金，即便灭门惨祸让她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事，可到底仍未身体厉行，哪里懂得衡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