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天女浮图,众生修罗

张简对于书画诗句,谈不上多精通,是故对这位声名显赫的画圣大家,也至多只留意于他是赵灵童的师父。

但世间称圣者,能有几人?

委实是张简阅历低浅,尚不知天高地厚,这也无怪,稍有见识的武林中人,不提叱咤风云的青锋山庄庄主,便是见了旁侧的旌神州,也要惊得惶惶敬畏,儒门七十二贤,又岂是空口泛泛之辈?

百万儒生,可称贤士的,也就不过这小百之数。至于圣贤,大抵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也只有似张简这等初生牛犊,才敢与问鼎巅峰的楚狂人以及贤名在身的旌神州坐而论道了,张简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儿,饮了一口,观摩至天女图,便想起了那日修炼功法时所生异象,倒是与这衣袂飘扬的天女图有几分相似。

万千天女,或持琵琶,或端香炉,或凌虚御空,或袅娜舞姿,却是神妙庄重,不敢心生亵渎。

张简赞叹:“瞻仰这天女图,真仿佛登临净土,如闻天音。”

楚狂人笑而不语,旌神州却道:“若是小兄弟知道此图来历,怕便不会这么说了。”

“为何?”张简不解。

旌神州叹道:“这也算是小净土当年的一桩孽债,如今尘埃落定,也无隐瞒必要,小兄弟可知,当年的小净土中,皆为佛道修士,初成之时,以佛法普渡无数善男信女,足可论香火鼎盛,冠绝一时,这座‘千佛寺’便曾是小净土的一处供奉庙宇。”

“如今呢?”

“如今,世间有关小净土的一切,都已不在了……”旌神州面露自嘲笑意,“这小净土与女帝一同,成了禁忌之词,世人谈虎色变,久而久之,怕是已少有人记得了。”

张简之前才听甄瑶说起关于女帝的‘阴阳之祸’,好奇地问道:“这小净土和女帝有关联?”

旌神州点了点头:“不错,当年女帝大笔一勾,将太祖皇帝‘驱闲养民’的法令划去,让天下隐于深山百年的佛门得以重见天日,小净土应运而生,那些没有山门的佛者们纷纷交引度牒,于小净土中得开法门,广纳弟子。”

“短短两年,小净土便一跃成了那时最为昌举的门派,甚至压过了纯阳宫,在神龙试法盛会中,小净土‘琉璃佛子’得女帝垂青,夺得魁首,只差一步,便能出一位佛者国师。”

张简忽然想起枯心和尚,曾经自报净土宗,犹疑道:“那极乐教的净土宗和旌先生口中小净土,是否也是系出同门?”

旌神州点了点头:“枯心曾是小净土莲花首座,算起来,极乐教净土宗,便是小净土如今仅存的香火所续了。”

“原来如此……”张简虽然阅历低浅,但却不笨,虽然有些事不好直接问,但旁敲侧击,仍可听出些端倪,便也只是继续问道,“那这庙壁图绘,又是个什么说法?”

旌神州缓缓起身,负手昂头,看着庙壁上的佛图,沉吟半晌,似圣人观红尘,在张简的瞥视中,这旌神州竟和掌教真人神韵无二,最后,旌神州开了口:“不知是世人疯了,还是女帝入了迷,三千童女,刀砭汲血,犹如魔道,虽是为除宫内巫蛊,可这三千条鲜活人命又是何等无辜……”

张简一时瞠目,便见旌神州回过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天女图’里每一位有面孔的天女,都曾是女帝身边的披翎女官,这八十一位女官赴死前,皆由吴画圣亲自描摹,更遑论尚有那些无名无姓的众多女童,即便以吴画圣的笔工,也耗费足足三年,才完成了这一幅举世无双的天女图!”

“面右庙壁,刻下的便是修罗炼狱图景,八十一世间劫苦,正对应了这八十一天女佛图。”旌神州瞧着那殿内壁墙上的窟窿。

张简心中慨然,这般惨绝人寰的事,实非正道所为。

楚狂人端着茶碗,却也不饮茶,缓缓说道:“小净土本为女帝所扶的第二国教,只可惜,终究是少了根基,琉璃佛子也好,各座大能也罢,都未曾料到,兴衰荣辱,不过是皇家博弈的棋子……”言至此处,楚狂人不免嘴角勾起,似乎意有所指。

旌神州张了张嘴,却未能说辞,慨叹了一声,意兴阑珊地说:“世上终无两全之道,似吴画圣这般,也不过是得一而舍一罢了。”

张简似有所悟。

未等他回味,甄瑶便从殿外走进,雀跃着来到他身侧,拉着他衣袖,低声说道:“呆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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