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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救人与死

大眼睛在太阳下全身冰凉,他拼死咬在捉住他的男人手背上,啃下了整块的血肉。男人痛苦的嚎叫着松开手。他跑啊跑,背后的人们越追越近,他感觉死亡就要来临,围观者没有一个有胆子出来救人,他们面前是向家如狼似虎的武士。在群众愤怒的斥责和追兵的冷笑中,大眼睛猛然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他抬头,姜磊带着仆仆风尘立在他面前,将他抱住。

“豹子头,你不是在外当佣兵吗?回来做什么?快放开他。”英硕停住脚,压抑着愤怒。

“家里都死了两个了,留个种吧。”姜磊微微的叹息,无数的龙坊贱民跟随在他身后,他们的头顶是太阳。

泪水像崩溃的洪潮涌出眼眶,大眼睛一步又一步的靠近仇人。从那天开始,他有了自己的信仰,他要用一生跟随这个男人。到今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姜磊的承诺,从没有一次不曾兑现。

“睁开你的狗眼。”盛怒使黑脸青年的呼吸失去节奏,胸膛像充满气的皮囊迅速起伏,不知何时就要炸开。

英硕没有睁眼,他回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光。那时他在魔鬼的指尖跳舞,于暗夜之火和斧光刀影中享受生命。桀骜的灵魂是从自己初为人父那刻觉醒了吧?回头去看,鬼神站在远方嘲笑,一河散发着酷热的熔岩断绝了来路,骷髅在岩浆内伸出手来抓他。晚了,这是条没有退路的绝径,退路在年轻的时候被自己亲手斩断。

两支手指钢钳般凝在英硕面前,大眼睛要挖出那对狗珠子。

呵,呵,急剧得像憋住气的怪响。

一条佝偻的灰影从东街跑来,育老头跌跌撞撞的贴着一带屋檐狂奔,他伸出手指着远方,却因为肺部抽搐而咳嗽不已。涨红了脸的老头索性不再说话,合身撞碎了临街店铺的木门,顾不得伤痛,躲到角落里蜷起身子。

雷声,只能是雷声才能让长街如此凄清。来自东街的远方,罩在黑暗之中,像大地深处的呼吸。一杆冥白色的旗帜在高杆上飘扬,赤红的野牛拓印。

一排又一排雪亮铠甲的武士从夜色中潮水般出现,源源不绝的阻绝整个街口。雷声震破了万雷城五年来短暂的平寂,随着掌旗兵挥舞的野牛大旗,武士中央分开一条缝隙,五十名刀盾手簇拥着向息走了出来。肥硕的向家主人接过旗杆,剩余的独臂一震,随着武士沸腾的咆哮,人心崩颓,战云聚敛,死亡之神的吼叫冲破了城压。

“放开他!放开他!”甲胄铺外,护卫们冲向英硕。刀背敲在这些人脖子上,苏风骑脸色凝重,圈着马回首看自己的领袖。

马队里人人蓄力,神色不再轻松。向息投入了他全部的家当拼死一搏,是没有人可以猜到的。此刻向息脸上洋溢着诡秘的笑容,让人觉得与断掉的那只手相比,吞并龙坊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姜磊也在看,他没有看向息,而是凝神注视他身后的一名持盾武士。异族人的身高,脸部罩在茶色面罩下,嵌有钢钉的皮手套从容握住大剑,两条白鹤般的细足略略分开,那股傲慢与平静绝不是一般武士所能拥有。向家没有这样的人,他是谁?是他给了向息死战的决心?

“当家的。”大眼睛一口白牙咬得唇边血迹斑斑,他的嘴在颤抖。那样的阵容,会让这次复仇白费吗?

姜磊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点头。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如果这个人会死,那杀他的人一定要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大眼睛如是想,他双手如风,将灰布袋套在了英硕脖子上。嗡嗡声缠绕在耳边,重压下复仇的快慰正攫取他的平静。大眼睛丝毫没有留意,英硕根本不挣扎,他引颈等待,曾吸食过别人鲜血的畜生来啃咬自己。包裹着头颅的布袋开始剧烈抖动,一只满是刚毛的蝙蝠爪撑破了麻布,鲜血就从那个缝隙飚溅出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英硕的平静,向家的武士石像般定在原地,无人动弹。

向息甚至不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只是拿眼瞧着姜磊。

这种局面令甲胄铺的向家护卫目瞪口呆,他们无法想象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下,主人会放任自己最好的一个手下去死。四名苏风骑圈马撤掉了包围,走到大眼睛身后,替他压住阵角。护卫们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走回了自己人中间,他们一路走一路在等待主人下达冲锋的号令。没有!死一样的寂静,嗡嗡声不绝于耳。

两边成百的武士瞧着跪在中央的男子,他的身躯因痛苦而扭动,却始终不发出一声惨叫。饶是见惯生死的人,心里也泛起敬畏。

英硕挣扎得越显微弱的瞬间,刀光乍起,碎麻布随着爪上沾满浓血的蝙蝠飞去半空。弯曲如勾的铁刀悬停,大眼睛瞧着白骨森森的男人笑道:“以为这样就算了?就可以死了吗!”

他自嘲般哭着笑,“我练了整整八年的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每年新春的时候,有一个人偷偷躲在树林里,隔着那些形影不离的护卫,看你和老婆逗那个只知道哭的儿子。你们全家团圆的场面真是幸福啊。”大眼睛眯缝起眼,嘴笑得怎样都合不拢,“可是有一个少年,他只能对着父亲和兄长的灵位说一声,爸爸,哥哥,过年了。”

一滴泪水从白骨间滴落,喉结滚动,嗓音像地狱的幽魂:“杀我!不要碰她们!”话没有说完就变成惨叫,大眼睛的弯刀割在他的左胯上,挽下一整块血肉。那是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如果被生生割除,死去的人都要发出惨号。

大眼睛高扬起头看着他,面色狰狞:“你放心,我不是你。我还是个人!”说罢又一刀锋利的切去了一块血肉。白骨的头颅点了点,就垂下去。千刀凌尺,他低下的面骨微微嘲笑,报应啊。

一张白铁驽忽然扬起,刚刚脱困的护卫中,有人流着泪劈手夺过身边武士的短驽,手指扣在扳机上对准了大眼睛。

男人的大手轻轻捏住了铁弩,五指稍扣,铁粉与木屑纷飞,驽机竟被捏成一堆废铁。折回的绞弦像无行之刃切在男人的动脉上,就松成皮条软绵绵的坠落了。负着双手大剑的面罩武士扔掉短驽,上前一步悄声道:“他到底是你的手下。”

向息脸上的横肉动也不动:“向家人,从来都是死里求生。如果他死了,是他命不好。”向息冷漠的指着跪在血水里的英硕道:“这点,他比你清楚。”

面罩武士不再看他,双手脱开剑柄负到身后,指缝间余留的粉屑纷纷滑落:“合作结束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向家人之间的低语掩在暮色中,伴映着摇椅晃的人影与铁器摩擦声,姜磊想了许多。他一直对着灯火上的霞彩出神,萦萦绕绕的思绪渐渐明晰。他明白了对面那只队伍在出场时给予自己的刹那惊奇。有些陌生的面孔混杂在铁甲武士与刀盾手中间,虽然额铁遮蔽了面目,却带着猎人的味道。他们使这样一只队伍开始变得有序,甚至有了军阵的雏形。那不是野兵所能做到的,很可能是些职业军人。他们的领袖就是那个负着双手大剑的武士。这样的力量,不会发动于仓促间,向息大概准备了许久吧。头顶滚动的霞彩飘去,另一层殷红现身,层叠的云海没有边际。

这一天更晚的时候,高衣夏坐在龙坊那间小屋顶上,细细聆听夜风送来的声音。城子里许多大屋的檐头,都盘踞着城宅石兽,而兽口内就挂着一串串的风铃。轻风徐来,碎碎的铃声漫过心头,像旧时孩子们纯洁的微笑。高衣夏摩挲着刻有鱼纹的长剑。岁月磨砺后的剑鞘上,有两只褪色的鱼,那是女孩用胭脂画上去的。这么多年的风尘,早已失去鲜艳,依然不可思议的存留。就像某些记忆,存心遗失在角落,却会在深深的暮色里回到故人眼前。

他抬头,眼光迷茫,夜风吹乱了一头长发,原本束住那些不羁的木头梳子握在手里。他和那个画鱼的女孩相隔咫尺,是许多年前出走的时候不曾预料的。不曾预料的还有忧伤,当年携一柄剑去天涯的尽头破除诅咒,他原以为这城里留下的欢笑与泪痕都将飘散。到头来孑然一身,不曾怀疑过梦想,歉疚与悔意却越来越深。高衣夏仰头望向南方,那座寂寞的高楼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相爱的人伤得太深。这样的夜晚,她是否独自停在楼头,看那凉风里晚月如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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