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发狂
早上，外面天气很好，倾月是被窗外那些喳喳作响的鸟叫醒的。
醒来后，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沾血的里衣，从始至终，楚晔一直守着她，不许其他人靠近，自然也没有帮她换衣服。
在楚晔心里，尽管爱她爱到骨子里，但是没有她亲口答应，楚晔绝不会冒犯她。
倾月刚刚坐起来，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清脆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丝惶恐。
“卫姑娘，你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倾月回答道。
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丫环，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能看出是一套天蓝色的衣裙，下面还压着一身白色的里衣。
小丫环端着托盘，恭敬的行礼:“卫姑娘，这是少庄主吩咐我送过来的。”
倾月点点头:“拿回来吧。”
小丫环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走过去，倾月等了许久，抬头却发现小丫环还站在原地。
倾月扯着嘴角笑了笑:“你怕我？”
倾月这才发现，这丫环从进门开始，连头都不曾抬过，甚至连说话都有些颤音，带着惊慌和害怕。
她不是因为恭敬才不抬头看倾月，她是因为害怕。
小丫环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倾月从床上下来，连鞋子都没有穿，赤脚走在地上，撩开珠帘走到外厢，站在小丫环面前，重复道:“你怕我？”
小丫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托盘放在面前，身体低的前额都触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了些哭腔:“姑娘别生气，奴婢知错了！”
倾月站在她面前，轻声问:“你何错之有？”
小丫环还是一下一下的磕着头，重复着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倾月轻轻的说:“你抬头看着我。”
小丫环身体都有些颤抖，却始终不肯抬起头，只是一直跪在那里磕头。
倾月无声的笑了一下，她赤脚蹲在地上，抓住丫环的肩膀，阻止了她继续磕头。
倾月轻声说:“你抬头看着我。”
小丫环跪在那里，却始终没有抬起头，倾月握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丫环的恐惧。
倾月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抬起她的头，说话的声音有些高:“我让你抬头看着我！”
小丫环终于被强迫着抬起头，看着倾月的脸，却“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娘饶命啊！”
倾月捏着她的下巴，问道:“为什么怕我？”
小丫环哭的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不住的喊着:“姑娘饶命啊！姑娘饶命啊！”
……
倾月抓着她的肩膀，有些失控的摇着她，喊道:“你为什么怕我？啊？为什么怕我？我可曾伤害过你？”
她一声一声的质问，每一句话都比前一句的声音更高，每一句话都让她的力气更大，她就这样嘶吼着，像是要吼出自己所有的痛苦。
可是那个小丫环没有回答她任何一个问题，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楚晔和无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倾月蹲在地上，抓着一个丫环的肩膀，一声声的质问:“你为什么怕我？为什么怕我？”
小丫环跪在地上，头发都有些散乱，哭的眼睛红肿，身体颤抖着不敢躲开。
倾月苍白的脸上带着狂乱和怨恨，雪白的长发散在地面上，因为挣扎，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裂开，血再次流出来，里衣上新鲜的血液盖在结痂的旧血上，更加触目惊心。
楚晔冲过去，抓住倾月的肩膀，想要将她和那个小丫环分开，可是倾月的力气远比她想象的大，楚晔冲过去抓住倾月，倾月一把便将他甩开。
倾月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赤红的瞳孔紧紧的盯着那个丫环，好像盯着一个仇敌一般，可她们明明今天才刚刚见过面。
楚晔再次扑过去，这一次，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抓住倾月的手，硬生生将她扯开，倾月还在伸着手，想要去抓那个丫环，楚晔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环，厉声喊道:“还不快走！”
小丫环得了允许，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去。
倾月看到那个丫环跑出去，更加用力的想要挣脱开楚晔的禁锢，伸手向门口的方向乱抓，可是抓住的只有虚无的空气罢了。
楚晔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紧紧的抱着倾月，倾月那样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臂，眼看着那个丫环消失在门口，倾月急的去捶打楚晔的胳膊，最后干脆一口咬在楚晔的手上，猩红的血顺着倾月的嘴角流下来，楚晔只是皱了皱眉，抱着倾月的力度依然不减。
周围的下人都惊慌的不敢靠近，阿福带着人冲进来，手里拿着绳子，想要将倾月绑起来。
楚晔死死的抱着倾月，盯着那个拿绳子的下人，厉声道:“滚出去！”
阿福有些着急，跪在楚晔面前，说道:“少爷，就当阿福求你了，卫姑娘这个样子，伤到了你可如何是好？”
楚晔有些失望的看着阿福，说道:“你竟和他们一样，要将我和倾月分开？”
阿福这才知道，楚晔为何如此生气，只因他犯了楚晔的大忌。
在这个偌大的龙泽山庄里，连长老带下人，浩浩荡荡有几百号人，而这几百号人里，希望他和倾月在一起的，简直屈指可数。
可是这些人的看法，楚晔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实在很少，一只手都数得清楚，在龙泽山庄里，无非只有无玄和阿福。
无玄是他最好的兄弟，是他的知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而阿福，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楚晔从未将他看作下人，而是一直将他当作朋友看待。
可是现在，就是这个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的朋友，带着这些拿绳子的人，冲进屋子里，想要将他的姑娘绑起来。
那他，和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阿福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带着人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楚晔，倾月，还有至始至终站在门口观望这一切的无玄。
他看着倾月发狂，看着楚晔紧紧的抱着倾月，看着倾月咬在楚晔的手上，血流如注，楚晔却依然没有松手……
其实这里，并不需要他。
下人来报的时候，说的是“卫姑娘发了狂”，他和楚晔都以为，倾月失去了神智，杀了人，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可是赶过来才发现，所谓的发狂，只是倾月一时的情绪失控而已。
倾月抓着那个丫环一声一声的问“为什么怕她”这样的话，只是因为，在倾月的内心深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那个小丫环表现出的恐惧和害怕，不过是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白发红瞳，美如妖孽。
可是这样的恐惧刺激了倾月，让她多日来无处发泄的情绪找到了缺口，她自己很清楚，这些人为什么怕她，她只是无法接受，从今往后，将永远生活在别人害怕的目光中。
所以她嘶吼，她质问，她发了疯一样的吵闹，她只是害怕，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阳光下。
但是看到楚晔的样子，无玄就明白了，没有人能够阻止楚晔爱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
她正常也好，发疯也罢，眉清目秀也好，美如妖孽也罢，她是卫倾月，是楚晔寻找了十几年之久的月牙姑娘。
只要楚晔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楚晔抱着倾月，亲吻她的发心，雪白的长发和楚晔的黑发缠在一起，仿佛命运。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倾月终于安静下来，任由楚晔抱着她，她也不说话，就只是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门外。
无玄见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正准备离开，却看到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冲过来，无玄看着眼熟，以为是阿福的人，便没有拦着。
谁知道这个小厮一进门，给楚晔行个礼之后，便说道:“少庄主，二爷请您去接见一下未婚妻。”
此时，无玄想拦，却已经晚了，他这才想起，这小厮是楚二爷的人。
小厮传过话，便小跑着离开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仿佛一阵惊雷，砸在这间屋子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无玄一直奇怪，楚晔策划回了白楚联姻，当众卸下庄主之位，以楚二爷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楚晔再次带着倾月回到龙泽山庄治病。
可是他问起时，楚晔只是说，他可以解决的，无玄便一直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看来，这件事，又岂止是大事？
倾月终于被这句话唤回了精神，她转过头，看着楚晔的眼神中，有千万种情绪，到最后，只剩下不解，还有怨恨。
是的，她怨恨楚晔。
方才倾月那样挣扎都未曾挣开楚晔的禁锢，此时，楚晔却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缓缓的，缓缓的，自己送了手。
两个人站起来，倾月毫不犹豫的给了楚晔一巴掌，打的楚晔的脸都偏了过去。
她眼中似有泪光，最后只是带着些哽咽，说:“我怎么就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