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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雨腥风

凌晨一点的汇通大厦47层,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的身后是空旷的办公室,没有开室内灯。左边尽头处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长排褐色实木书架。桌上台灯昏暗。

他慢慢地将手张开,放在落地窗上,手掌覆盖住眼前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对楼天宇而言,已不算陌生了,可他还是愿意经常站在这样深夜的窗边,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与魅力。他眼中的那份疲倦,掩饰不住一丝期待精彩的张扬。

门轻叩了两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进来,“Kent”,嗓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他清了清嗓,说:“有位廖先生找你。”

“廖先生?”楼天宇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随即又陷入疑惑,“现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来人身后的那个身影——廖一凡,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闲闲地定眼看着他。

楼天宇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知道此刻拒绝也于事无补,反倒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过来拜访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廖一凡轻轻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瞬间,他有些讶异:装饰、格局,甚至连办公桌的摆放位置,一如他自己在鼎盛资本的办公室。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多年前的声音:

“来,一凡,把这张课桌搬到床边去,我看侧光感觉更好!”原野的夕阳,照进枫林院的房间,三张小书桌并排摆放着。

“来点?“面前的楼天宇拿起一个酒杯。这张脸已然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

“好”。廖一凡强迫自己咽下回忆。

两个并不熟面的人,对话却似老友似地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客套。这种奇怪的氛围,让门口的助理王新看得很是疑惑不解,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也并未觉有任何的不妥。他有些怔怔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房间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廖一凡接过酒杯。透过酒杯,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和他身后的落地窗外,那片黑暗却璀璨的城市夜色。

一瞬间,他看到年少时的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黑暗丛林。

他的心中刹那恍惚,仿佛穿越了四维空间——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过置换了周边的时空。

“楼……”“廖先生……”

两人沉默几许,一同开了口。随即相视一笑。

“楼先生还习惯申城吗?”

“还行,刚来不久,还在适应中。廖先生一直生活在申城吗?”

“我16岁的时候来的申城。现在应该算是习惯了吧。”

“算是?”楼天宇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呵,我能理解这样的感觉,我很早就去了美国,可总是觉得并不是非常习惯”。

“你,应该是第二代移民了。”廖一凡机械地说到。

“我是被领养的,但养父母对我很好。据说我小时候在中国生活过,是个孤儿。不过,”他耸耸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陌生人坦露了自己的身世,没有一丝尴尬:“我早就不记得了。“

孤儿?廖一凡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是谁,对他隐瞒了他的人生?廖一凡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旋即慢慢地抬起头用同样的语气说道:“我理解这样的感觉,我也是被姑妈收养的。”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呵呵”,楼天宇无奈地笑笑道:“不记得喽……年少时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来了,缺失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他用手指轻轻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道。

多久,算是他提到的“年少时”?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敌是友?廖一凡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坦诚地面对他。这么多年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少年了。

廖一凡思索着,不知道以怎样一种方式,以一种不触痛他的方式,才能不露痕迹地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轻轻地道了声:“抱歉”!

“呵,何必,其实没有记忆的人,也没有负担,不是吗?”

“是的,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句倒是坦诚无比的实话。

楼天宇轻轻笑了下,用嘴唇珉了一小口杯中酒,幽幽地说,“烈酒虽烈,飘出的却是一种沉郁的芳香”。

“波本威士忌,强悍中带着一缕温柔”,廖一凡同样幽幽地答道。

这种风味,是当年他们最为熟悉的味道,他仿佛看见站在面前的凌峰,桀骜不驯地举着瓶子对着天空道:“女人,要有这样的味道,才是我的菜!”

廖一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今天突然涌上心头的记忆,如此清晰。

“廖先生对酒的研究很深啊”,楼天宇缓缓地话语,打断了廖一凡的思绪。

“楼先生也是爱酒之人吧”?廖一凡起身站立,随即回到现实。他们已是似是故人的路人了。

“呵呵,中国有句古话,叫浅、尝、辄、止。”他的音调怪怪的,好像成语都念得很费力。

廖一凡会心地一笑,慢慢地走进。他们并排站在窗前,脚下是一条绵延的坤申江,初春的季节,窗外霓虹璀璨。

一片繁华似锦的黑夜里,高楼林立。那是属于城市的黑暗森林。

两人静默在这样的夜里,谁都没有说话。一种不可思议的战友般的情愫在房间里回荡。廖一凡的眼睛深不见底。有多久,他没有如此静默地细细观望这座城市。霓虹灯下,简单欢快的人群和热闹无比的生活。

而楼天宇,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在此刻有着掩饰不住的,对精彩的期待。他的视线凝神在对面一座殖民时期建造的大楼,衡泰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那里,这个集团是一个飞速扩张的神话——金融、地产、互联网、酒店、甚至航空公司。这个集团拥有在纽交所和港交所上市的两家最大规模的中国公司,这是一个奇迹,也是Steven的下一个猎物。他,负责猎取它。

“对了,”楼天宇话锋一转,“今天廖先生来……?”

“哦,”廖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给你一份融资计划”。

“给谁融资?”

“你。”

天边已露出一丝灰白,楼天宇带着疲惫走上二楼。

卧室苍白透明的窗帘透出远远零星的灯光。刘珍妮缩在床边,像一个天使一般睡得沉静,微卷的长发披落在床头,睫毛轻轻地抖动着。

楼天宇不忍叫醒她——她爱他,爱的如此单纯直接,十年了,他怎会不为所动。他的心底无数次地想象着:这就是他的爱人了吧?美丽大方、温柔似水、家世显赫、才干非凡。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能想象到的另一半最好的样子了么?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总有一份对归宿不能甘愿的保留?

楼天宇站在窗前,廖一凡低沉稳健的声音,像挥之不去一般,在他的耳边萦绕:

“你是说……你想投资KC Capital?”

“不,我想投资的是……你”,廖一凡深黑的双眸盯着楼天宇,“组建一支人民币基金,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团队”。

“你是想带着资金加入?”

“是。计划里面,对我曾经投资的项目和回报率有充分的介绍”。

“我对你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你为什么要投资我呢?”

“你有完美的履历和强大的美金渠道,加上KC Capital的业界声誉,是一个完美的境外平台。我的第一期人民币大约20亿,虽然不多,但联合了这样一个平台,我们可以做的事却有很多。”

楼天宇沉默了几秒,这个廖一凡说的一点都没错。短短数语,他就感觉到面前这个人:专业、激进,野心和头脑一样都不缺。他一直和最优秀的投资团队共事,很清楚:这一个行业,血液里不自带着贪婪因子的人根本做不出成就。可是,廖一凡看上去,似乎又并不像一个贪婪的人。

“廖先生,我好奇地问一下,是什么驱动着你做投资行业?”

“楼先生,你觉得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

“你是想说……人才?”

“不,我是想说:资本。”廖一凡顿了一下说道,“这个世界上,毒品和资本是最直接可以驾驭人的东西。如你所说,浅尝辄止。我想驾驭我的人生,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人所驾驭。”

“毒品和资本……”从廖一凡这样的城市金领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让楼天宇有些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廖一凡这个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第一眼见到他时,对面那双眼睛中无法掩饰的错愕。

但,怎么可能呢?茫茫世间。他虽是华裔,却是第一次来申城。楼天宇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

要想捕获好的项目,最完美的方案的确是通过廖一凡建议搭建的那个联动平台。他们的战场,衡泰系的战场,就将迎来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他的脑中涌现出这个词。

突然,毫无预料的,右半边大脑涌上一阵涟漪,一波连一波的痛楚袭来。一张又一张断续的影像画面不可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一个女人的哭喊和嘶叫、扫射的机枪、林地、带着面具的几排荷枪实弹的……军人。眼前林立的大楼仿似海市蜃楼般地崩塌,他抓不住坠落的那份无望,也无法思考这些不知何来的片断画面。他打开床头抽屉拿出一瓶止痛药,抓过桌上的一杯水,飞快地吞下。

熟悉的窒息感,强迫他低下头,双手支撑在床沿。深夜的动静惊醒了刘珍妮。

“天宇?“她惊叫一声,”你怎么了?刚回来吗?“她一个翻身挪到他的身边。

楼天宇像是还未从混沌和痛楚中彻底清醒过来,扶着头直直地望着她。

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着疲倦透出摄人心魄的魅力。一片潮红和温热荡漾在她的周身。

“Jenny,“他看着她,她如此美好。

一整天的疲累,抵不过迈进房间看到她静静躺在身边的感觉——他突然感到一种安定踏实。像十年前他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那些时光。混沌的人生抵不过面前一张灿烂开心的笑脸,心在游离与彷徨的漩涡中,抓住了这跟救命稻草。

可是那崩塌一般的画面,在最近的几年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让他怀疑迷茫。但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看到过——是幻想?是记忆?不会,这些镜头都毫无可能与他的生活轨迹有关。

像是要摆脱一天的困倦和疲乏,和那些混沌的乱象,他一个翻身迎向刘珍妮鲜艳的双唇,透出一声长长的喘息,世界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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