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归来

“啊……”

江玥受了夹指之刑,十指连心,直要痛晕过去,却被迎头浇上一盆冰水。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璃国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她是役宫的宫女,何况还是贬下来的,吃穿用度自然连最低等的杂使都不如。外头的雪已下了三天,她却依然只着一件深秋的袄子,暗绿色的棉布料洗得泛白,内里只缝了一层薄得不能再薄的棉花。

这一桶冰水下来,内外衣物都浸透了贴在身上,一层一层传来彻骨的冰凉。

江玥本就染了风寒,这一下更觉得全身都僵住了,隆起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微不适,稍稍带着点余温的液体染红了她身后的衣裙。

“你倒是快些说说,究竟把娴妃娘娘的金锁藏到哪里去了?”一个中年的宫女,带着满脸的横气和不耐,“夜都这么深了,你还不肯招认?”

“呵。”江玥挤出一个冷笑,“她那东西,我也看得上么。还有什么都快使出来吧,反正这役宫的刑,我也快受遍了。”

“哟,你还以为你是当初的惠妃不成?”中年宫女鄙夷地瞥了一眼江玥微微隆起的小腹,“下作的贱胚子。”

一阵冷风刮过,吹起一层层雪粒子,小巷的风声阵阵,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江玥就这么被扔在门外的雪地里,身上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衣服全都冻住了,硬邦邦冷冰冰地硌着皮肉。

她的头发也结了冰,脸上蒙着一层白霜。

“啧啧,真是可怜啊。”暗夜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黑狐裘皮的大氅与夜色融为一体,清泠泠的雪光映着她红艳的唇。那女子蹲下身子来看着江玥,那张原本与她别无二致的脸,因为连日的折磨,已经瘦削变形,留下了一片血污。

“你瞧瞧你这副模样,还怎么招皇上和子卿的喜欢?嗯?”女子的手轻轻触碰到江玥的脸颊,却因为如冰的寒冷而缩了回来。

她轻轻一笑,在暗夜之中妖艳得如同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

“哦,我错了,子卿他根本不喜欢你。”

听到墨子卿的名字,江玥的瞳孔极具收缩,忍着小腹的疼痛而对眼前的女子怨恨地怒视起来:“你胡说。”

“哦?”江蓠的脸上洋溢着报复的快感,“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还不知道么?你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子卿眼里究竟是什么位置,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么?”

不知道么?

江玥将头缓缓偏了偏,避开了江蓠嘲讽的视线。

记忆的洪水从打开的匣子里倾泄出来,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自宫宴上第一次看见墨子卿的时候。

那个少年一身锦蓝的骑装,眉宇间仍带青雉,英姿俊朗,笑着追在她的身后……

“阿蓠,阿蓠,你怎么在这里!”

一场误识结成的缘分,她却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阿蓠”二字,唤的是谁的名字,那误识,又是将她识做何人。

她芳心暗许,月夜剖白,却换来他一句:“你说愿为我做任何事,可愿为我博得天恩,正位东宫?”

她如遭雷击,却还是在一个月以后,递上了遴选秀女的名册。

一步一步,为他笼络帝王,助他登位太子,而自己亦成了宠冠后宫的惠妃,成为了他父皇的女人。

可是,于宫中缠绵欢好的时候,他唤的“阿蓠”,却是谁的名字?

忽然有一股热流从江玥的眼眶里涌下来,给了她雪夜里一点微弱的暖。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却原来无止无境,远没有干涸的时候。

“若他果真喜欢你,怎会见你已成皇妃,还惑你让你怀孕。你肚子大起来,他怎会毫无动作。你被宫人揭穿私通贬到这里,他又怎会不暗中帮帮你呢?”江蓠精致的五官因诡异的笑容而扭曲,唇上的胭脂在这暗夜里,像抹上了一层血。

江玥气血翻涌,恨不得起身将眼前的人撕裂:“你当我不知道?是你给我们下合欢散,你找人出卖我,你口口声声爱慕他却将他置于险境……”

“咚……”的一声,江玥因激动而支起的上半身被江蓠重踹回雪地里。

“是,这又如何?你独占了我的父母,我的身份,还想抢走我的男人?做梦!”江蓠的冷笑挂在嘴角,忽然颤抖起来,发出“咯咯”的声音,不知是笑是哭。

“凭什么被丢弃的是我?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么?而你,金枝玉叶,万千宠爱,不过是嫁了一个能当自己父亲的老皇帝,就委屈得好像全天下都亏欠了你似的?”江蓠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现,照在江玥的脸上。

“我真是恨透了你这张脸,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江蓠疯狂地倾身下去,在江玥的脸上一刀又一刀地扎下去。

江玥早已对疼痛麻木,她伸出手想阻挡江蓠,却施不出任何力气。强烈的痛意侵占她的意识,可又在一瞬间清明。

“不要!”

江玥用力地护住小腹,想阻止那把匕首。

然而已经晚了,匕首狠狠地扎进去,刺破她的腹部。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求你……”

意识涣散,眼泪涌下来。

这孩子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动力。

她从前是那样明亮的人,却被踩碎所有骄傲,甚至学会了乞求。

本该被赐死,她以从前皇上许给她的一个愿望相求,希望能够生下孩子。

在役宫的百般凌辱,她都忍了下来,只希望可以生下他。

她二十年的生命里,倾心所爱的,除了墨子卿,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却怎么能够……

血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江玥动弹不得的躺在雪地之上,眼神散落在江蓠的腰间,隐隐约约在腰间闪动的东西,那般熟悉。

“想看?子卿的东西岂是你可以觊觎的。”

江蓠蹲下,手掌用力的捏住江玥的下巴,她腰间的玉佩露在月光之下,那是象征着墨子卿太子身份的东西,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原来,今夜的一切,竟然是墨子卿的授意;

原来,他对她竟是如此的避之不及,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未曾怜惜。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睁大眼睛,怀着满腔的怨念在雪夜中香消玉殒,无人察觉……

宫里早就换上了厚厚的帘子,里头灌了棉絮,挡住外头的寒风。

帘子一掀,便能听见外头的呜咽的风声。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小宫女从外头进来,忍不住往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

“嘘……别说话,公主还睡着呢。”素心眼风一瞟床上的人,小宫女便噤了声。

永乐宫里的红萝炭永远是整个天璃皇宫里最多的,因着永乐公主体弱多病,每年冬天都是最难挨的时候。常年弥漫的药味,在这个季节更加浓重,和空气交缠在一起,凝结在这个富丽却失去一些生机的寝殿里。

前两日下了天璃的第一场雪,墨云娴高兴的拖着病体去了庆和宫想邀东泽皇萧逸赏雪,然而那日萧逸出宫,墨云娴便执拗的在阁楼的观景台等了一个下午,入夜之后便高烧昏迷不醒。

进进出出的太医脸上都带着郁色,皇上已经发话,若治不好这他最疼宠的女儿,他们统统都要陪葬!

江玥醒过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似有千斤重。头顶的帐幔上绣着繁复的合欢花图案,层层叠叠,精致的刺绣,一看就是云州绣娘的手笔。

她从前的寝宫里也是这样的帐幔,只是被贬役宫之后,连棉被都只有薄薄的一条。

“这是哪里……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心里钝钝地想着,手下意识地抚向小腹,那里平坦一片,让她心里突的一惊。

“我的孩子,终究还是死了!”

悲哀漫过心头,她忍不住湿润了眼角,却又麻木得滴不下泪来。

“公主,你醒了么!”那小宫女看见江玥睁开了眼睛,惊喜得奔过来,“素心姐姐,公主醒了!”

公主?

江玥偏头看过去,认出那小宫女是永乐公主身边的阿环,那素心便是这永乐宫的头等宫女。

被浓重的药味呛的咳嗽了几声,她扫了一眼殿里的布置,的确是永乐宫无疑。

那么自己莫非是重生成了永乐公主墨云娴?

江玥心里凄凉地冷笑一声,看来老天爷真是怜惜她,都不肯让她就那么凄惨地死去,又让自己在一个病秧子身上活了过来。

江蓠机关算尽,恐怕也想不到这一着吧?

前世的利用、阴谋、陷害和折磨,以及死去之前的痛苦,都清晰得映在江玥的脑子里。她的脸,她的身,她的心,她的孩子,在最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她看似曾拥有一切,却一直忍受着内心残忍的凌迟。她最后失去一切,又失去得干干净净痛彻心扉。

现在,她又可以重新来过了么?

无边的怨恨包裹着她,她只恨不得立刻让江蓠,让那些折磨她的人都尝尝这滋味。

阿环和素心见江玥愣愣地不理会她们,以为是刚醒转还没有缓过神来,便到外头准备去唤太医。

忽然,阿环掀开帘子的时候,惊喜地叫了一声。

“呀!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江玥听见阿环的通报,不自觉的手指紧握成拳,脑中闪过江蓠腰间的那枚玉佩,眼神紧紧的盯着门外,心中的那股恨意更甚。

墨子卿,江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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