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牛之气

萧河从紫竹尸山中走出之时，偌大长空之中早已变幻了颜色，黑压压乌云密布在一处，如蝗群压顶一般。

不多时，紫色雷霆骤的划破长空，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刹那间暴雨如注，从紫竹尸山大杀四方裹挟着满身血腥气的萧河缓缓走出，面色微微苍白，那已有些控制不住的面上肌肉，不断抽动，模样有些狰狞。

接连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战斗，萧河密布在奇经八脉之中的气机早已消耗一空，若非那脱胎换骨于始祖王朝太微郭天镜中轮回命盘加持，不说斩杀成精三百余年的混世白猿这等存在，便是那将要由蟒化龙行云布雨的蝰蛇都未见得是其敌手，更遑论一举抹杀吞噬其妖核内丹了。

萧河满身血污，体内气机仿佛刹那气游百里，浑身血气几欲沸腾，那豆大雨珠落在身上之时，嗤的一声便是顷刻化为白色烟云，周身之内，风雨不进。一时间，这偌大紫竹尸山之中，氤氲云雾之气与遍布横生的瘴气交汇在一处，当真诡异到了极致。

始祖大陆百年之前曾有句鲜少有人知晓的晦涩言语，“佛门拴心猿，道门斩三尸，儒家养浩气”，所言所述，不过是如今这片大陆最为玄奇的几种手段，而眼下，对这紫竹尸山来说，那韬光养晦装疯卖傻十余年的少年此刻骤然撕开伪装，如天人般横空出世，当真有些与冥冥之中的造化手段相以契合了。

山路泥泞，萧河裤脚上满是泥污，一步步蹒跚走出，未是黄昏之时，但天色却已然如同一只蘸取了饱满墨汁的大毫锥笔，在整片大山之中肆意涂抹，不带任何中空留白，阴暗到了极致。

萧河手拎着一杆轮回之戟，如一尊杀神一般，走出了这紫竹尸山的十万大山。

那轮回之戟通体乌黑，在长杆之上，雕刻着八部天龙，九龙五爪，龙目微闭，尚未完全睁开，但隐然之间，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而十万大山之中存在着的无数妖兽，似乎正是因为忌惮这等存在，才罕见没有对于萧河这个胆大妄为的闯山之人出手。

而轮回之戟，在萧河于山中斩杀了无数妖兽之后，已尽数将那妖族之血吞噬一空，乌黑之色，已渐渐开始转化为赤金。

萧河体内此时已然融合了轮回命盘的一部分造化之力，这轮回之戟乃是命盘所化，心神一动之机，便是由虚无入他掌心之中，自然明白，这轮回之戟乃是不下于当年始祖王朝的第一神器太微郭天镜的存在，甚至犹有过之，若是一朝有着足够的血祭之力维系，使得那刻于戟上的八部天龙龙目睁开，便当真是鲤鱼跃龙门，其价不可估了，莫说是对付一个凡境四重通灵变的燕云卫伪士，便是如萧烈、萧霸天甚至太妃玉玲珑那等存在，都尚有一战之力。

一念至此，萧河目光之中满是热切，心神一动之间，轮回之戟便是悄然而逝，而在他体内，那本来消耗一空的气机，凭空圆满如意，凡境三重铸铜皮炼铁骨刀枪不入的金刚变已悄然攀至巅峰，距离四重形神合一的通灵变境界，仅有一线之隔，想来突破之时，便也就在这几日了。

一路快步而行出了紫竹尸山十万大山后，萧河并未立刻回王府，而是过府不入，入了北冥大泽。体内埋藏于奇经八脉之中的浑厚真气运转之间，便已至脚下涌泉穴位置，得了一团雄浑气息，脚下足面与地面不得契合，只有一点相贴，身体轻盈如惊鸿一般，不受地气牵引，真如鲲鹏一般自在逍遥。

萧河双臂微张，俯冲而下，从十余丈之高的崖畔一闪而过，踏水而行走，初始时，每逾越一步不过九尺，亦有丈余见远，但行至百里之后，足下脚尖便在水面之上重重一踏，只听一声水响，溅起一人高的浪花，萧河身形应声而起，出手如电之间，一掌便是扣在了那黑压压大山岩壁之上的一处缝隙处，手臂向下一按，借力升上数尺，如此反复，便是来到了峰顶之上。

静海王府之中，九部十八司，便是如部官，司奴，乃至女婢皆知，半月之后，疯傻十余年的萧河与五世子相约生死一战之地，便是在这绝顶峰上，而斩天大帝之女，天朝长公主，也将会在那一日驾临这极北之地。

而绝顶峰，便是观礼迎驾设宴之所。

那一日，仅仅不过是凡境二重金身变的萧河，将以卵击石，对阵凡境五重象气变的五世子萧烈，生死不论，自有天裁。

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而萧河此刻所至之地，赫然便是绝顶峰的峰顶所在了。

身形甫一落定，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一人一伞站立在正中央的青衣之人。萧河如临大敌，略微后退几步，体内气机在后退之时，便已然攀至巅峰，以防那人悍然出手。

如今在这静海王府之中，面上看似一团祥和，实则其中阴谋算计卑鄙丑陋比比皆是，过往无数年间，若不是他萧河早已看穿一切，伪装成痴傻之人，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对他而言，偌大一座静海王府，当真还不如那紫竹尸山来的安全。

因为看不见的危机，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谁？”萧河目光如电，冷声喝道。

言语虽不声大，但其中却有轮回之力贯穿，闻听此言，那立在峰顶之人如遭雷击，仿佛早已站立不住，丢却手中伞，回转过身，露出那张因为太过困倦而满是疲惫的脸，他五指弯曲，不知因何缘故，鲜血淋漓，周身上下，一身青袍破败不堪，模样甚是萎靡，但双目之中，却又金光熠熠。

萧河见到这人，身形一怔，发现正是当日在药王山之中所遇见的下等御医，王阳明。观此人心性、心智皆属当世一流，若非彼时此人出手，相依为命多年的冰儿早已身死，也正是藉着这一缘故，萧河赐他一枚紫灵丹，修为境界由而跨入登堂入室的凡境二重，与他仅有一线之隔。

“你在等我？”萧河出声问道。

站在对面的青袍之人未曾言语，却双手拢袖，重重一甩，接着双膝弯曲，轰然下跪。

他一颗头颅紧贴在地，双手合在一处放在身前，中、食、无名三指并指向天，参合心天，施的正是始祖王朝最高的参拜大礼。

“王阳明已在绝顶峰上，待了七日七夜，只为问主子一句言语，但请告知，九死其尤未悔。”

声音不大，但落在萧河耳中，却如洪钟大吕一般，他隐隐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目之中戒备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与始祖大陆九五之尊一般无二的上位之气。

三百年后，雄镇人神魔三界的神圣大能王阳明，此生将永远铭记这一天，也永远明悟一句话：

何为初出茅庐，而已露食牛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