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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血战玉璧 八

李业兴的话勾起了他对陈元康的策论,神色不由繁杂起来。

陈元康的智谋固然超群,计策也端的是精妙绝伦,但若是依策行事,要么旷日持久,要么兵行险招,更重要的是,宇文泰那边迫于压力,近乎铁板一块,而自己这边则不然,存在太多不安因素,首当其中的便是侯景!

这个遗丑之后,虎狼之辈,饕餮之徒,掌河南十万之兵,素来狂悖,视天下英雄如草芥,偏偏此獠又极为善战,就算亲自与之对阵,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十分难缠,故而一再纵容他拥兵自重。

高欢甚至可以断言,若是自己哪天失势了,第一个跳出来作乱的必是侯景无疑!

李业兴稍显疑惑,陈元康胸藏伟略,高欢更是难得的雄主,这二人本该如鱼似水才对,莫不是生出了间隙?

身子一正,定声道:“恕贫道直言,陈先生乃亘古罕见之忠臣,更有经天纬地之奇才,丞相切莫近小人而远贤臣。”

高欢见他会错意,以为自己疏远了陈元康,暗自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含糊其辞,道:“先生多心了,我与长猷素来亲密无间,无人可动摇我对他的信任,只是我这一走,恐国中有变,故而留他坐镇晋阳。”

李业兴知他有难言之隐,也不愿刨根究底,于是转换话题,道:“如此甚好。这玉璧城崎险天成,固若金汤,若要强攻,就算折戟百万,也无法损其分毫,就算攻城车运来,也必须要填平垄沟,否则无法登城。”

玉璧城的情况高欢当然清楚,此城险就险在四面都是十余丈的沟崖,就算垒土为山,也要则其一面,总不能四面都填土,且不说旷日持久,根本无法速成,就算能垒平了,破城了,可天险不在,大军也早已疲惫不堪,占据这么一座孤城又有何用。

于是问道:“那依先生看,我们应该从哪面垒山最为妥当?”

李业兴缓缓说道:“我大军大营可分置两面,一面在西,扼守黄河两岸,一面在东,先截其涑水,再垒土为山,若是宇文泰派军来援,必要先过我西面大军,若他不来,城中必然会缺水。”

高欢眉头稍起,分军断河,还要垒土成山,这可是大工程,不由出声道:“城南虽有涑水,可城北同样有汾水,截其一尾恐怕收效甚微啊。”

李业兴点头,说道:“不错,但相比汾水而言,涑水浅狭,所冲刷的大道也低矮一些,而且离城更近,只要我们派一支劲旅扼守河道,城中就必须要从汾水边上取水,这样一来,也就无暇顾及城南,我们则又可以顺势垒土填山。”

高欢恍然,扼守城南,韦孝宽就必须从城北取水,换言之,城中守军的注意力也会被迫集中在城北,玉璧小城一座,能有多少守军?首尾难顾下,城南的垒山工程也会相对轻松些。

略略心定,又问道:“那城东那边又该如何处理?”

十余万大军,足可将玉璧围的水泄不通,没有道理放弃一面不攻。

李业兴淡淡说道:“城东一样要垒山,但是进度要放缓些了,让将士们有休整的时间。”

高欢颔首,若是守军把注意力放在东南两面,那北面就又空了出来,所以不论如何摆阵,最后总会有一面能顺利筑起土山来。

平地起高楼尚费时费力,何况起数座足以攻大军登台攻城的土山,就算轮番上阵,恐怕也会三军皆疲,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右一想,李兴业这个法子或可一试,索性硬着头皮干吧。

议定之后,李业兴便回去了,高欢也和衣睡下,等待天明拨军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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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红日蒸云而出,高欢的身影如一杆笔直的长枪,傲立在朝霞中,身边拱卫着十几位文武,文有李业兴,祖珽,韩轨,和安等众;武有斛律金,段韶,彭乐,薛孤廷,高岳,刘丰,乐恂等将,且无一不是成名悍将。

十余万大军沿道注向玉璧,十余面旌旗随风飘扬,威风凛凛,车辕雷动,马蹄山惊,连绵数十里,若有似无的肃杀之气弥漫天地,鸟兽无不早早退散,而高欢却脸现微笑,倚在车架中,眯着眼睛沐浴初晨之中。

他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样的环境,让他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日到晌午,大军便抵至汾河岸边,对岸便是翘首可盼的玉璧高城。

一阵马蹄声临近,假寐中的高欢撑开眼皮,斛律金策马上前,说道:“丞相,哨骑探报,汾水两岸桥架皆被敌军所毁,无法渡河,我军是否就此扎营,等搭建河桥后再行通过?”

高欢没有答话,转头看向一边的李业兴。

李业兴牵缰过前,对斛律金拱手一礼,说道:“中军已备好架桥所用木料,将军前去领用即可,等渡河之后,将军便自率本部先一步赶往黄河两岸驻扎,以拒宇文泰援军。”

大军所至,敌军必然断桥,这点李业兴早已想到,所以早早命将士们置备好搭桥以及扎营的木料,渡河之时取用便好,这样日落之前就能把各军安置妥当。

斛律金却是没有接命,目光投向高欢。

高欢笑了笑,说道:“老将军就按先生的话去做吧。”

斛律金还是未动,唇角嚅嗫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领命去了。

高欢看着斛律金苍老但依旧雄健的身影,心中长叹,对李业兴招了招手,笑道:“先生请上车说话。”

祖珽等文臣不由把目光投向李业兴,尤其是和安,双眼满是妒火,几乎要夺眶喷出,将李业兴焚为灰烬。

他可是中书舍人,是高欢心腹中的心腹,自问比陈元康还要亲近,本以为此行陈元康没来,自己可以趁机露一把脸,哪知又来了个李业兴抢风头,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不过既为舍人,除了取悦上位外,自然也颇有城府,行军打仗并非他的强项。既然高欢用李业兴为主参,其军略必远胜自己,所以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反正城池一破,自己还是尊宠一身的舍人,而他,依旧是个落魄道人。

“谢丞相。”

李业兴翻身下马,登上车驾,与高欢对座。

他从没打算交好诸人,更不会交恶诸人,他只是做他应该做的,至于别人的眼光,与我何干?

高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斛律金久经沙场,更为众将之首,先生为何弃他不用,只干些修桥补路的闲差?”

高欢何等精明,哪里瞧不出李业兴的意图,名为抵御援军,可若是援军不来,那就是置身战外了,而且以宇文泰的性子,以及他现在的军力,八成不会派遣援军。

李业兴淡淡说道:“大将军虽久经沙场,但毕竟年世已高,而且先前已和山胡战过一场,此战还是不要让他再涉险了。再者,若宇文泰真率援军前来,有老将军坐镇黄河,敌军必不敢强渡。”

高欢满意的笑笑,李业兴此举甚合他心。斛律金年近六旬,此战本就没打算让这位敕勒老人参战,只是经不住他软磨硬泡,所以勉为其难应允下来,况且若是此战顺利,也不差他那三万步骑。

其实李业兴还有半句话藏在心中,斛律金半生戎马,功勋卓着,若是此战败阵,恐一生英明举,而且斛律金对高氏忠心耿耿,所率兵马更是诸军中最为精锐的,就算此战惨败而归,只要有这三万生力军,其他部众就不敢贸然生出反叛之心。

当然,最坏的情况莫过如此。

高欢又看看前方领军的诸将,问道:“那依先生看,渡河之后,城东城南遣哪两位将军前去为好?”

李业兴思忖片刻,说道:“城南最为凶险,所以应派敢战酣战,且进退有度之将,高将军(高岳)有将帅之才,气度沉稳,由他去最为合适;城东既要为各军所援,又要垒土造山,责任同样重大,所以应由骑兵部众为佳,彭将军(彭乐)和薛将军(薛孤廷)所部尽是骑士,丞相可择其一人前往;城北则由丞相率大军坐镇,虎踞视之。”

高欢埋首沉思,衡量一阵,缓缓而道:“彭薛二人虽极为骁勇,但性情燥烈,不如让孝先(段韶)前去,先生以为如何?”

严格来讲,段韶是高欢的外侄,因他母亲娄信相是高欢妻子娄昭君的姐姐,所以姨夫高欢很是器重他。他也没辜负高欢的器重,不但性情温雅,甚得军心,而且精通兵略,屡立战功。

彭乐和薛孤廷则不然,这两个家伙虽说善战,但前者在邙山之战中私纵了宇文泰,这口火气时隔三年高欢还没消呢;而另一个更堪忧,不但嗜酒如命,而且浑身上下一根筋,很容易捅出什么娄子来。

权衡一番,高欢还是觉得段韶可靠些。

但李业兴不这么想,摇了摇头,淡道:“段将军所部多为步卒,不日后更是攻城的主力,轻易动用不得,反观彭薛二部则不然,他们乃骑兵,强于原野,但对攻城毫无作用,用他们来消耗敌军,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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