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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何以飘零去(1)

火光冲天,外面的厮杀却一刻也未曾停止。

裴渊惫懒地躺在龙椅上,凝神闭目,似在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终于——

长殿的木门“撕拉”一声被那人推开。

他睁开眼,触目即是灼热的血光。

就如他千万次的梦魇一般,那人满脸血污,提着剑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神情却在逆光中看不真切。

那人已全然不是最初的那个少年,那个一遍遍执拗地问他如何才能报杀父之仇、如何才能练得绝世武功、如何才能接近幻璃王室的稚嫩孩童。

裴渊知道,曾经的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羽翼丰满、取舍自如的容子夜。

这样就够了……

这样他就能放心地把他穷尽一生夺来的“珍贵宝藏”全全交予他。

他的阿玦,他耗费十载磨砺出的上方宝剑、精心培育的继位者,他最为珍视的孩子,值得受到这种褒奖。

裴渊闭目边思索边轻敲着龙椅扶手,听到容玦的脚步声止步于前,竟笑了:“你来了,阿玦?”

容玦将裴渊的话置若罔闻,看了一眼手中的利器,凝眉不语。

灵缺今日喝够了鲜血,血不断从刀锋渗出,滴滴落在地板上,晕散一片,开出娇艳的花来,显得异常突兀诡谲。

裴渊盯着那娇媚冷艳的“花骨朵”看了好大会儿,才悠悠开口:“灵缺本是嗜血剑,最爱饮血,没曾想后来你竟把它练就成了废品,好在今日物尽其用,你用它除掉了路上的不少蝼蚁,不然我都会后悔将它给你,”眼看容玦攥紧手中灵缺,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眉毛微抬看向容玦,却无意间显出额上的皱纹,“说真的孩子,以前我总觉得你随你娘,骨子里有太多不必要的仁慈,所以你能抛却微不足道的情爱除去上位之路的一切障碍来到这里,我很是欣慰。”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容玦讽道:“所以你陷害忠良,唆使赤泽逼宫上位,后又命裴晏杀他,致使幻璃倾覆,夺来这半壁江山,竟都是为了在将来的某天交予我?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清楚我是谁,授我武功、育我法术、命我去复仇……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磨砺我,好让我有天能够被委以重任、继承大统?”

他不由失笑,“哈,如此说来,你倒是替我规划好了一切,像人生导师般,一步步引领我走上预定的轨道,我真该感谢你,我的好父亲,”他竟笑红了双眼,“没有你,何来今日的容子夜!”

裴渊深深看向他,嘴唇微动:“阿玦,你是我此生最为成功的作品。”

作品?一个作品?!

容玦闻之只是轻笑了一声:“不错,被灌输了你的思想,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就算过程出了点偏差,跟你设想中的不同,却也慢慢驶回轨道,变成了你最期待的模样,怎样!你还满意吗,我的好父亲?”他俯身凑近裴渊,嘴边泛起孩子般狡黠的梨涡,“父亲,这些年你都没有仔细瞧过孩儿吧,今日你便好好看看,因为很快,你就看不到了。”

裴渊早就猜出他的意图,但听他说出口心底还是一痛,嘴边泛起一抹苦笑:“你……想弑父?”

“我使计让您把亲兄弟软禁,又将发妻压入大牢让您得以趁机将她烧死,还有什么做不来的?再者,”容玦肤色本就极白,再配上脸颊上先前喷溅的血迹,显得格外瘆人,“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父亲,对我而言,你便是毁了我一生的人。”说着,他抹净嘴角沾染的血液,“我宁愿我的父亲名唤池昼,这样我还能替他平反,不用日日夜夜憎恶我身上流的血……”

他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母亲是神女,父亲是将军,他们虽然不被外界看好,但却彼此相爱(至少在他的眼里一直如此),可惜……母亲因占卜说错的一句话被压入大牢疯癫致死,父亲被他人构陷投敌叛国死于战火,这人拉着他站在土堆上,指着其下的漫天火光与尸骨残骸,一遍遍向他灌输对幻璃王室的仇恨,是了,至此他便踏上了不归路,并且从未回头。

后来,当“父亲是遭这人构陷”、“母亲之死也跟这人脱不了干系”、“这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云云接踵席卷他的脑海之时,他犹豫、他彷徨,是伏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给他缠上剑穗绣好荷包,挑着一盏灯在密林深处寻他,可是……这人连她也不肯放过,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容玦闭目,不忍再逐条回想,只是捏紧悬在剑柄的穗子,静静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我压根就不想得到。”

“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你是我裴渊和容星愿的孩子,注定要被历练成人中龙凤,也许你会觉得残忍,但这确是我对你的期许。”

“人中龙凤……”容玦重复念叨了一遍,觉得莫名讽刺,“你所谓的人中龙凤,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阿玦,莫要钻牛角尖。”裴渊沉声道,“灭情绝欲,不被感情驱使,这是成为执政者的第一要务。”

“那是出家当僧人。”

“成为执政者也一样。”

手中的灵缺又欲饮血,毫不安分,蠢蠢欲动,容玦紧紧攥住这劳什子,垂睑苦笑:“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执政者,我想成为像池昼那样的将军,抗震杀敌,守卫边疆,只想成为一个能按自己心思行事、完完整整的人,可是,你却把你的思想强加到我的身上,想把我同化成跟你一样自私冷血的人……恭喜你成功了,你逼死池昼、害死伏音,终于如愿以偿,把我塑造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裴渊静默些许,忽然发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淡淡道:“如果说裴晏都被废掉太子之位了,我还没有猜出你的意图,那我岂不是太傻了。”

“也是,”裴晏沉声,“你向来是聪明的,唯独一件……咳咳!”说着,他抑制不住,不停咳嗽,直至咳出一摊黑血来。

容玦松开灵缺,不由蹙眉,喉咙微痒,硬生生挤出一个“你”字。

不等裴渊开口,殿外风声大作,有人踏上石阶,推开殿门,趁容玦松懈,夺来灵缺,一剑刺入裴渊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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