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千鸦杀尽(2)
他向来是清楚他这个朋友的。容玦这人,号称自己是个暴戾无情之徒,实则最为重情重义,难以狠下心肠,裴渊虽坏,算来既是他生父,又是他养父兼师父,凭他的这性子,怎么可能真的下手?
安伯等的那日本身就不可实现。
“你那段时间一定很纠结、很矛盾吧。”小林默叹,帮他理顺了头发。
“……侯爷是在乎夫人的,不然也不会叫暗卫朔月乔装成新人混进大牢摸清方位,好在入夜后出手营救,不料在那期间就出了事……小林,我知道你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安伯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家侯爷,等哪日裴晏出来,定不会轻易发过他……”
说着,安伯便跪下,小林赶忙制止,道:“安伯安伯,您这是做什么,我是他朋友,本就该开导他,您不要这样,我、我……啊对了,侯爷出事后,他师姐有没有来看他?那人医术超好的,她看了怎么说?”
安伯糊涂了,称侯爷没什么关系要好的师姐,而后跟小林谈了几句,便掩上门去。
安伯掩门之际,小林分明看到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往里面探了又探,他赶忙叫住安伯,称有人偷听,安伯环顾左右,向小林示意无人后,才再度掩门退下。
“白脸儿,他们都说你疯了,说实话我不信。”小林坐在容玦身侧,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阿爹派人考验我被你察觉,我那时看你长得白净,像是被面粉糊过,便给你起了‘白脸’这个绰号,其实没啥恶意,只因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我很想跟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罢了。”
他撩起容玦一侧的头发,“可现在……你这般堕落、颓废,怎么对得起神女赋予你的好皮囊?容子夜,认识你让我个山野长大的顽童懂得了不少道理,我很感谢你,可我不希望,我懂事成熟后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没错,我曾无意间看过阿爹给你的信函,知道你来自哪里要去何方,知道你爹娘之间的旧事,你别怪我啊,咱俩也算得上交过心的朋友了,不带这么小气的。眼下啊,我只需要你记住,不管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你都是我付小林的朋友。
“伏音是不在了,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啊,不然她在天上也不会开心的……”
话音刚落,容玦反应就激烈起来,他猛然起身扫落桌上的纸墨,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林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吓傻,紧紧攥住他的双手,生怕他再伤到自身,一边低声叫他冷静,一边喊安伯等人。
容玦反应机敏,趁他不备咬开他的手,害得小林嗷嗷直叫。
“容子夜,你属狗的吗?!”小林捂住被咬的手背,见容玦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向一处,正想前去拖住,哪想他刚巧被桌子腿绊倒,重重磕在地上。
他挣扎地爬了一阵儿,才如先前般乖巧地坐在一处,安伯和他那几个随从推门而入时,他恰将地上宣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小林见状急了,忙从他口中掏出那纸团,吼道:“你也不看看这东西能吃吗你就吃?!你到底还是不是白脸啊,没了个女人,你竟没出息成这个模样?!”
他吼完,气得喘息不已,却见容玦举着擦伤的手一脸呆萌地看着自己,愈发生气,仿佛一记拳头尽数打在棉花之上,还偏偏发作不得。
“付公子你别这样,侯爷他不是有意的,这几日发作起来都是这模样。”安伯劝道,又遣人收拾了收拾屋子。
见安伯正要给容玦上药,小林接过:“我来吧,总归是我惹来的祸。”随后轻舒一口气,蹲下身将药酒轻轻抹上去,对容玦说,“要是痛的话,你就吱一声,别什么也不讲不然别人不光说你疯,又该说你傻了。”
容玦冲他傻笑,小林则奉上个白眼,刚低头给他擦药,却听一低沉男声自耳畔传入:“收好。”
他猛然抬头,只看那疯子容玦仍冲他傻呵呵地笑,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家伙不断把自己先前没吞成的纸团往他身上丢。
小林假装没发觉异样,趁他人不备顺势将纸团收入袖中,抬眼却见容玦顶着乌黑乌黑的眼圈冲他笑,笑颜不同于谪仙,却近乎于妖孽。
他顿时明了。
唔,又被这白脸耍了。
走出院落后,他寻一僻静角落,揭开纸团,其上依稀可辨认出用血水写的一句话:速回丝箩安置亲眷。
话后紧跟一个“藏”字,写得遒劲有力,全然不像出自一个疯子之手。
他摇头失笑,让二狗子他家马在侯府歇息,管安伯讨了一匹马,才疾驰而去。走时不小心弄掉了割马蹄的碎片,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便御马走远了。
*
翌日辰时,幻璃宫东墙走水,禁卫军去了大半,哪曾想有人举旗带兵自西南门直入腹地,昔日虚铜山庄里的老人见了无不称奇,因他们认得,为首者名唤朔月,本为裴渊派给左使的暗卫,后在执行南暝任务时殒命,却不曾想传闻竟是如此不可信——他不但没死,还身着戎装领兵前来围剿他们。
他们惊诧之余,睁大了眼以便瞅清他手里举起的东西,待看清时纷纷止戈缴械,因他手里的不是旁物,是幻璃王室独一无二的虎符。
很快,不知是何人施下的火种在宫苑内接连迸发,惹得禁卫军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全宫上下人心惶惶,他们深觉此火来得诡异邪门,却大都因不谙法术议论些许便只好作罢。
有禁卫途径藏书阁,见一束发身影于旁侧孑然而立,周围萤火四起,他深感诡谲,正欲提声呵斥,哪想那身影却以掩耳之势提剑上前直至自己的喉咙,低声对自己道了句“别吵”。
之后,他认出指他的那把剑是嗜血名剑灵缺,而提着它的那人正是传言疯癫至极的连城侯容玦。
他这才浑身发寒。
原来连城侯一直在装疯。
彼时,天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