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爱隔山海（3）
“没错，从始至终，你从未失过心魄，从一开始就是个完整的人，其实你的心魄只是生时不够明显，稳婆没看出来罢了，你觉得你丢失心魄，是受周围人的影响，别人说多了，你便信以为真，真就认为自己是残缺；伏音是灵果不假，但却是寄身而生，不需他人心魄便可如常人般生存。”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澈步步朝她走来，脸色铁青扫向周围，见画烛神色如常，似早已知晓，更加深了心底的愤怒，冲她俩吼道，“你们既然都已知晓，不告诉我也罢了，为何如今又要告诉我，连我心头与她的微末关联都要掐断？！”
羽觞神色冷淡，看他失控也只是牵起嘴角泛出一笑，道：“我也是在伏音死后翻阅古籍、刚才为你疏通脉络时才得知的，可就算原先得知，陛下又能做什么呢？”
澈被问得一愣，怔怔看着她。
“假如前些日子得知，你敢不敢背负骂名携百万军兵亲赴幻璃，去取裴渊的项上人头？你不敢，因你是南暝的王，不敢为了独独一个伏音进行这么一忱赌，让好不容易修葺好的南北关系再度破裂，你不敢赌上名誉，更不敢赔上你的王位。
“假如在伏音死前得知，你又会如何？会不会为自己的错误想方设法去弥补，你可能会回答‘会’，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将她抢回南暝，禁锢在你身边？或是在她回幻璃之前拿真心待她？你会吗？你不会！原因同上，结果还不是跟现在一样？
“假如你一开始就知道伏音没有偷走你的心魄，你和她就好比生在两条平行线，此生大概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吧！
“所以，喜欢伏音不过是你因缺乏温暖、渴望平凡生活而萌生出的诉求，你追求她且难以忘掉她，不是因为你有多喜欢她，而是因为你得不到她。人总会对得不到的东西满怀憧憬，得到时反倒不懂珍惜，等到失去方觉可贵，这是你们人类的通病。这一点反倒比不上我们灵果一族，灵果生时无欲无求，不通人情，更不懂世故，但一旦动了情，便是一生一世。
“陛下问我为何现在告诉你，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事实。其实，伏音她在你心底，抵不过你的宏图伟愿跟野心抱负，更抵不过你历尽艰辛讨来的这个天下；我师弟则不同，他把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都重，愿为她付出一切，这就是你跟他的最大区别，也是伏音誓死追随他的缘由。
“所以，你无须被自己的所谓真情打动，因为，你的那些‘真情’无异于‘给别人一拳又给他一糖’，落在旁人眼里甚是可笑，陛下还是规规矩矩巩固江山社稷为妙。”
他无言以对，半晌才强笑道：“洛羽觞，你说得对，她比之南暝，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那个没出息的容子夜，为了一个女人，整日郁郁寡欢、喝酒买醉，惹得裴渊不快，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着实疯癫蠢笨，我学不来！
“我跟那伏音就该生在两条平行线，生生世世，不得交会！”
他脸色苍白，拂袖而去，朔风吹乱了他的衣袂，显不出任何洒脱释怀，洛羽觞在后目送他。
羽觞默想：最后那几句话是说的过分了些，也不清楚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随后，她敛去所有心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画烛在旁默默听着，在他走后才扬起脸，冲羽觞嫣然一笑，却听后者忽然问道：“王妃，你可知怎样才能真正放下一个人？”
这话问到了画烛痛处，她正儿八经道：“切断跟那人的一切联系，到个没有那人新地方，认识新的人，然后……时间会淡化过往，你会慢慢释怀。”末了又补了句，“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话本里有没有说，如何去弥补过错？”
“找到愧对的人道歉，话说开了就好了。”画烛道，“洛姐姐，你要跟谁道歉？付小林吗？”
羽觞只笑：“我愧对的人太多，多到我都不知道该向谁道歉。”
画烛不解：“挨个道歉不行吗？”
羽觞摇头。
画烛疑惑，又觉得洛羽觞说话向来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没再多问，才转移话题，诚挚谢道：“谢谢你，帮了我。若不是你骗陛下说他未失心魄，他恐怕要一直活在失去心魄的阴影中，如此这般……他也不会揪着他跟伏音的微末联系不放，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些，过些年头有了稚子，也能对家父的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王妃不必言谢，我没帮你，”羽觞回应，“你不是我，焉知我说的不是全部真相？”
画烛越发糊涂了，觉得今日的洛羽觞貌似比往日更加古怪。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交代清楚会更好，就算王妃之前没有恳求我设法淡化陛下跟伏音的关系，我也会将那事告诉他。”
画烛“嗯”了声，觉羽觞头上的白玉簪有了裂纹，道：“自我少时见你，你就戴着这玉簪，它好看归好看，但也不能常戴，你瞧，都裂了。”
话音刚落，她见羽觞面色显出从未有过的仓皇，将发簪从头上抽下细细端详，脸色慢慢变白，声音发颤，对画烛说：“我须得回去！马上回去！”
画烛见她如此，忙问：“回哪儿？需要备马车吗？”
“过去。”
她话音刚落，画烛便看她从自己眼皮儿下消失不见，目光里只余下远方的城郭。
过去……
真是令人神往的名词。
她竟对当下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惊奇，反倒出神地望着远处城郭，那片她曾经去过的土地。
幻璃的暗哨怎么说的来着？
裴渊使计，提前派人把伏音处死。那些人将大牢付之一炬后，连城侯才知此事，等他御马火速飞奔监牢，就只剩下被烈焰焚至倒塌的壁垒，和在其后堆积成山的尸首。
暗哨称，连城侯当时面色不显，只身上前翻看尸首，可这一翻看就是一日一宿，他不吃不喝不睡，未假以人手，自个儿熬红了眼，失心疯般一遍又一遍地翻找，后来天下了雨，落在周遭变成血雨，他跪在被淋湿的灰烬中痛哭、呐喊、嘶吼，直至昏厥。
全幻璃城的人像看笑话一般围观他，说他趋严趋势、一仆事二主，称天理循环，笑他如今终遭了报应。
“那些人压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因谁而哭，压根不晓得他经历过什么，曾经多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就这样毁了！”
她犹记得那名暗哨最后是这般感慨的，带着沉痛悲凉的神色。
那名暗哨曾随她去过幻璃，见过容玦当年的模样。
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从，却拥有同龄人无法匹及的稳重跟智慧；他最能沉得住气，也最擅在人不设防的情形下，给以致命一击；他深谙音律、剑术、法道而不外显，也曾在别人需要之时施以援手；他曾活在最为阴暗的泥沼里，却依然不负初心，能在绝望的阴牢里培育出傲然的花朵……
那是她曾肖想过数次而今深埋于心底的容子夜，惊才绝艳一词用来形容她心目中的他最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的他却为那死去的伏音丢了魂。
“连城侯疯了。”
那名暗哨一上来是这么说的，她记得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