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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云深不知处(1)

月光如水似火,散落在长街,与街旁的灯火交相辉映,也映着过路人的脸庞。街上游人如织,多半是青年男女相伴而行,丝箩民风开放,适龄男女在上灯节相约过市,倒也不是什么媳事。

然而,这些盛景落入伏音眼里反倒有些炫目,她独自伫立在灯市的一隅,望着桥下漂泊的河灯和天上绽放的烟花冥想。

她想不通,一个人的态度怎么能转变得如此之快——他容子夜前脚还含情脉脉地对她说着情话,后脚见了那冒牌货,就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冷淡模样,什么意思?想他与她相识十几载,那姑娘不过顶了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庞,行事作风、说话语气都与她迥然不同,他凭什么断定那人一定是她?

呵,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

“姑娘,要不要来算上一卦?”有人忽然问道,她循声望去,见一粗布衫男子站在她身旁。他约莫三十出头,留有青色的胡渣,右侧脸颊有被剐蹭的伤痕,却是器宇轩昂,没有半点江湖术士的影子。

不等她言语,那人笑道:“你放心,只是算一卦,不收钱的。”见她面显疑惑,他又补充道,“你只需在事后告诉我一个人的去向罢了。”

“哦?”伏音挑眉,“我又不认识公子你,怎会因你替我算的一卦而出卖朋友?”

那人仍笑:“这谈不上出卖,你跟她也算不上朋友,姑娘既不愿,我便直接告诉你吧,”谈笑间,他走回一旁的摊位,挥笔写就一句诗,“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你肉眼看到的这样,实际上却是那样,比方说你认为他对你忽冷忽热并非真心,但你可曾想过,他是不是故意把你支开,好集中精力独自去应对那些个棘手事?再者,”那人抬眼看她,“你又何必向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将期间过程全全告知于他,他未必不会诚心待你。”

伏音猛然一惊:“公子怎知……难道你会读心?”

“读心解惑,聊以慰藉罢了。”那人将手边的字画递给伏音,她接过仔细一看,却是缥缈的浮云萦绕着连绵不绝的山峦,左侧有一行小字,是诗人贾岛的名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不明前路,不知归途,你若不自己走出来,便只能被困在这层层浮云当中,这难道当真依姑娘所愿?”

“‘云深不知处’的是他,公子所言,倒是想让我先向他坦白一切?”

“万事皆有定数,亦有变故,姑娘遇事莫要因负气而肆意妄为,他执意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你向前迈一步又有何妨?”

伏音闷声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是谁?”

那人只笑:“不尽知,却也心生怀疑,猜出了七八分。”

她沉吟不语。

“这画乃鄙人的即兴之作,将它赠予姑娘,想是再合适不过。”那人又道,“今日风凉,恐生祸端,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寻你夫君吧,至于进与退,全看姑娘如何抉择了。”

“多谢公子告诫。”她诚挚道,“只是这画是你的心血,我万万收不得。”

“姑娘现在又何必这么客气,你收着它对你并无害处。”末了,他沉声道,“你若真觉得受之有愧,便告诉我洛羽觞的去向吧。”

她一怔:“你认识羽觞?”

那人却苦笑,自顾自道:“罢了,想必你也不知她的去处。”

话音一落,伏音便见他长袖一挥,恍然回神间,周围人群熙攘,那人包括他的摊位都已没了踪影,若不是手里还有他适才赠予的一幅画,她真会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当作梦境。

想起那人所言,她不由心头一暖,赶忙转身往酒馆方向奔去。

*

此刻酒馆内,早已是剑拔弩张。

自从容玦突然一喝掐住了那姑娘的咽喉,后者便白了脸色,颤颤巍巍跪地,却硬是不告诉他上家是谁。容玦素有耐性,倒也不慌不忙地给自己酌上一杯酒,耐着性子等这冒牌货的后话,直到……酒馆来了新人。

那人长袍锦袖,大冬天的却执着一把扇子,光跟在身后的小厮就约莫有六七个,浑身上下渗透着一股釜的纨绔气息,正是裴晏。

他看到容玦在旁端坐,装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感叹:“表兄,在这儿都能遇到,好巧!”

容玦因他突如其来的熟稔劲儿晃了神,只观察着旁侧女子微妙的面部表情,淡淡道:“不巧,殿下已埋伏子夜多时了。”

裴晏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忍不住道:“畜生,你竟敢背叛我!”那女子被他吓得一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容玦却笑:“这你可冤枉她了,她可是异常忠心,不论我如何威逼利诱,都守口如瓶,反观殿下你,一来便迫不及待摆出一副恶棍模样,生怕别人不知是你指使的,实在是可爱得很。”

裴晏脸色微沉,纸扇一挥,旁侧的六七人提刀便一拥而上,看这情形欲将容玦杀死。

幸好容玦早有准备,他右手拿起灵缺,翻身躲开,随后顺势拔出利刃,眼疾手快抵上一小厮的咽喉,冷道:“你们愿为他效力,他不见得在乎你们的性命。”旁边五人被喝住,都持刀而立,迟迟不敢行进。

“我只是奇怪,”容玦看向裴晏,“殿下为何要在此时取子夜的性命,不怕王上追究到你身上?还有,你为何现在才来?”

裴晏目光凶狠,盯他良久,直到窗外又放出一束烟花,他蓦地一笑,令容玦恍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你错了,”裴晏笑意不减,“今日我并非冲你而来。”

他的任务,自始至终就是绊住容玦,让他的搭档能够心无旁骛地诱杀伏音,说白了,他们所图唯有伏音一人的性命。

容玦马上反应过来,放开掳掠的小厮,飞身冲向楼梯口,提剑直指裴晏咽喉,厉声喝道:“你敢动她试试!”

裴晏起先被镇得一愣,又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持着冰糖渣子脸对容玦道:“看样儿被她言中了,表兄果然是个痴情种,以为我们冲你而来,便事先将你夫人气走,想让她免于灾祸,可你却忽略了一件事,我论武力、法术均不敌你,怎会自寻苦吃,大费周章寻个假伏音,去施展个压根都不会奏效的美人计?”

他用两个手指微微试探了下剑锋,贼兮兮地笑道:“放心,我的任务,从始至终只是拖住你而已,并没有杀你的意思,谁让你夫人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人呢,那人要寻仇我也拦不住啊!哎,表兄,你可千万别冲动,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结果不是?”

就在此时,容玦忽然感到胸腔一阵刺痛,无疑是血咒生效,他猛然大警,来不及深想,惶然便已席卷大脑。

“呀,表兄你怎么了?”见容玦脸色惨白得瘆人,裴晏故作关切,看他的目光里倒粘带了几分虚假的怜悯,“莫非是血咒起了作用?”他抵开被容玦握得发抖的灵缺,阴恻恻地笑,“看你的神情,莫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枕边人的身份吧,哈哈,真是有趣!你孤傲聪明了半生,竟连你心爱之人都辨不清,表兄,哦不,按道理我该唤你一声兄长,你当真让阿晏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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