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明灭或可睹(3)
付伯顿了顿,眸色中泛滥出的痛楚不由令容玦心下一紧,他忙追问:“‘可是’什么?”
“可是,灵果丢了,空灵山乃至整个空灵幻界的圣物,在一夜之间不见了,灵尊婆婆盛怒,与山上的其他神仙一样,把所有罪责归咎到师姐身上,他们说,灵树阙印只有师姐有,是师姐偷了灵果,说得貌似合情合理。
“阿玦,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局面,对师姐而言就是千夫所指,万劫不复!我看到师姐被鞭笞、杖打,她始终辩解着‘没有’,可没人肯信她,大师兄也不例外,师姐在血泊中攀爬,好不容易够到大师兄的衣摆,却是被他速速甩开了……”
“我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日,师姐还笑着对我说,元裔解除了婚约,她做神女的期限将至,不日她就要嫁给大师兄,可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至此,长者默然,面色有些灰败,却已显不出什么悲恸。
悲愤与迷惘来回交织,席卷着容玦的大脑,他了悟般默叹句:“难怪……”
难怪娘亲致死也不忘那丢掉的两颗灵果。它们的丢失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也是致使她处于悲剧漩涡中的导火索。
他看着身旁的长者,怔怔发问:“后来呢?大师兄到哪儿去了?母亲何时认识的阿爹?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伏音是灵果,才在为伏音占卜时留下那‘祸国殃民’的谶语,想要让先王舍弃女儿,而后因此被拘禁?伏音为什么会是灵果?您呢,您为何隐姓埋名来到这里?您为何一直以来迟迟不告诉我真相,瞒到今日!”
付伯苦笑两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容玦见状忙轻拍他的背。
“孩子,你问这么多,我究竟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呀……”付伯笑着,徐徐道,“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心里装的东西多了,烦恼也就会随之而来。后来,师姐被弃置山下,裴家看上了她神女身份,趁此机会将师姐收养,纳入族谱,而后他们因想牵制你阿爹,便将师姐作为棋子嫁了去,以便掌控你阿爹的动向。在我看来,你爹对师姐是真心的,他为了娶师姐不惜背负着骂名,顶着‘凡仙恋’的噱头;而师姐却始终没忘了大师兄,没忘记大师兄派给她的任务……阿玦,我现在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对的还是错的,毕竟这些都是你阿爹在尽力隐瞒的往事。唉,罢了,罢了,你也大了,所有的是非曲直都该交由你一人来判断了。”
容玦应着,心里也泛出不好的预感。任务?那种人,那种在关键时候不愿相信她的人,竟然还派给她任务?她竟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可是……阿爹呢?她为何不考虑阿爹的感受!
“大师兄,你也见过的,”付伯默叹,窥了一眼容玦僵硬错愣的脸色,继续道,“是裴渊。”
容玦听着,觉得似是耳畔风声都在刹那间消匿了声响,只得喃喃道:“……什么?”
“裴渊就是大师兄,他年少时来到空灵山学艺,同师姐交好,在裴家收留了师姐后,他便做了师姐的兄长,又为了家族利益,让师姐嫁给池昼,也就是你爹,从而牵制他,获悉动向,以便让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他能走到今天这地步,或许有师姐的一半功劳。”
容玦沉默了片刻,随后连连摇头,兀自苦笑:“不可能的,付伯你骗我。母亲怎会帮那种人,不会的,你撒谎。”见付伯一脸郑重不发一言,思绪这才归位,信了这一事实,“为什么?阿爹知道吗?”
付伯身躯一震,期期艾艾道:“他、他约莫是知道的。”
“那我呢,我算什么……在她眼里我算什么?算是裴渊为权倾朝野的工具,还是伙同她为构陷父亲应运而生的产物?”容玦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燃烧着,原来自己十几年所坚信的父母真情从始至终都是个阴谋,耳边的风声愈响,肆虐着他的大脑,叫嚣着他的魂魄。
“我也不知道师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岁满学成下山之后,那时我刚好赶上她出嫁,她穿上了亲手裁出的嫁衣,嫁给的却是素未谋面的人,那时,我认出了裴渊,听到了他对师姐的嘱咐。往后我得知的这些消息,都是我这些年通过云游、法术网罗到的,自从获悉师姐身死,你爹遭人构陷,我便四处找寻,想要收留你,敲遇到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小林,便施法做了占卜,定居此地,等待与你相遇。事实证明,我年纪大了,法术也精进了不少,你果真来到丝箩,来了这里。”
胸口起伏了若干下,他终于迫使自己接受这一切,慢慢静下心来:“所以,刚才您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毕竟是四处网罗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不是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看吧,我告诉你了这些,除了附加你对裴渊的仇恨以外,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这孩子还净爱胡思乱想、故作老成,我拿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嗯,至于你娘亲知不知道‘伏音是灵果’,呵,她当然是知道的,为那孩子占卜时,她便知晓了,别忘了,师姐是神女,神女占卜出的东西,能有假?灵果横空出世,必会祸国殃民,想必当年是裴渊偷拿的灵果,给先王后服下一颗,许愿得生的女儿就是伏音。”
“所以,‘灵果不得不除,伏音不得不死。’”容玦苦笑,“您和我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付伯沉默片刻,随后声音喑哑而出:“你知道就好。你是唯一一个会念伏灵诀的人,只有你才能使灵果复位。”言毕,他看着身旁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以及零落四处的黑白子,轻拍他的肩,“不早了,睡吧。”
容玦避开付伯的手,戴上斗笠,恭敬道:“晚辈告辞,您早点睡。”
望着他的背影默默隐去,付伯熄灭了烛火油灯,抑制不住胸肺洪火,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