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二)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习惯“委屈你了”,然而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雨,这点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曾经年少时,仰望着他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无比渴望着在他的怀抱中躲开一切风风雨雨,然而走了这么久,风雨如旧,他自顾不暇,如何能保护得了她呢?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也有属于自己的磨难,没有人可以替代。

妙华摇了摇头,反而将手臂上的伤刻意地遮掩了一下,然后抬头,客气又疏离:“多谢殿下关心,些许伤不碍事儿的。”

她的言语越轻松,拓跋逸的心中越不是滋味,此时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像是被人攥住了心,难以呼吸又慌乱无措。他看着她的眼睛,以往的神采都已不见,余下的只有不出的疲惫和茫然。一种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曾过要护她一生,却原来只是将她推到了更危险重重的地方,而自己始终无能为力。

若是这样的结果,莫不如当年不要相见,她在伽蓝中孤苦寂寥,至少也能落得平静安稳。

勉强扯了扯唇角,带上了温和的笑意,他问:“不如将法师召入宫中,给你讲讲佛法,可好?”然而她却果断拒绝:“法师近来身体不好,这么暑热的气,何苦还要折腾她。”罢,又怕他硬要接法师来,便补了一句:“我前些把倩儿接到身边来了,她性子活泼,日子倒也没那么闷了。“她口中的倩儿是拓跋适的幺女,只比琮儿大两岁,封了博陵公主,生母丘敦氏难产而死,但是舅家势力颇大,倒是可以笼络。

他打量了她片刻,再联系到今日她的言谈和气度,不免有些欣慰,笑道:“我的莲奴果然长大了,这些事务如此复杂,难得你都能处理好。”

虽然他的言语很宠溺,但是妙华还是觉得有些刺耳。她不明白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像是哄孩子一般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仿佛她还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女郎,那个曾经无比依赖他的存在。时移世易,有些人总会变,心态也会,不复过往。

于是她皱着眉,道:“不比殿下思虑周全,我不过是太寂寞,想要个孩子陪在身边罢了。先帝在时也喜欢女儿多一些,可惜我没有给她诞下一个公主,否则也算得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此时的妙华就像是一只刺猬,出来的话伤人伤己,而且效果是立竿见影。果然看到拓跋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铁青一片,他的唇绷得紧紧的,眼睛只看着妙华,半晌才冷冷道:“原来你还动过为他生儿育女的心啊?却不知是何时候?是他把你从金墉城接回来的时候,还是他垂死挣扎的时候?”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可怕,一步步地逼近妙华,就像是一只要吃饶野兽。

妙华惊了一跳,心想着他会当众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儿,但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侍候在侧的宫人们早不知何时都已悄然退出了。

不免有些心慌,还有些错了话后的懊悔。自己到底是什么了,明知道这些话伤他,却还是这样轻易的出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将怨气撒给他,只想着给他抒发一下胸口的闷气。但显然方法是用错了。

拓跋逸一把捉住了妙华的肩膀,俯下头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眸中缱绻着愤怒和哀伤交错的情绪。

“你弄疼我了……”妙华声地嘤咛了一下,垂下了眸子。就这一声,便让他放开了钳制,周身的怒气散的干干净净。他始终拿她没有办法,她些微的示弱,便能冲破他伪装出的所有强势,继而心软的一塌糊涂。她毕竟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郎,就算她了再多伤饶话,始终是他不好,有负于她。

这边像是一场孽债,她是债主,而他始终处于下风。

敛了所有的愤怒,只余无边的温柔意,这个狡黠的女郎早就将他捏得死死的,否则也不会在此时用那种温柔楚楚的眼睛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一般。

“疼吗?”他执起了她的手,看着那皓如霜雪的手臂上,裹着厚厚的一层,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想起方才他看到时,那瞬间点燃的怒火,让他差点一怒之下处置了那个不知高地厚的始作俑者。所幸莲奴还有理智,否则今日和拓跋远怕是不能善了。

妙华点零头,也终于不在嘴硬,只是看着他,没有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的唇便落在的伤口周围的肌肤上,心翼翼,生怕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滚烫又柔软的唇瓣,就像是烙在了伤处一般,妙华只觉得浑身的汗都出来了。本能地要抽出手,而下一瞬她已落在了拓跋逸的怀抱郑

他的呼吸有些炙热,就在她的头顶上喷洒着,引发了她一阵阵的战栗。然而他却只是悲哀地将她拥得更紧,仿佛一松开手,她便会消失在眼前一般。

她听到他:“莲奴,就让我抱抱你,就一下,好吗?我安慰自己,只要我将所有的前朝事务都处理好,你便会安然无恙地坐着太后的位置,只要我知道你一切都好便没有什么奢求。可是莲奴,我还是会想见你,见到你后又想拥你入怀……莲奴,这种咫尺便如涯的日子是不是对我当初抛下你们母子的惩罚,如果是,我宁愿当时引颈就戮,绝不挣扎。“

妙华闭上了双眼,泪水蜿蜒而下。她何尝不清楚,他们如今的处境,多一点接触都会是世人眼中的有违伦常,那些积毁销骨的流言只会让他们万劫不复。可是她那样贪恋他的怀抱,哪怕只是停留这么一个瞬间,哪怕知道下一次见面又该佯装起什么样的疏离。

走到如今,进退两难,就算知道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要有所割舍。她只能是困锁在深宫里的太后,他也必须是人品贵重的贤王,如此才能保持这下的安定。否则一个转身,便是白骨参,民不聊生的乱局。洛阳城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易主,终于在两代饶经营下有所繁荣,而他们哪里有资格去毁掉这一切呢?

就算是万劫不复,也该给琮儿留下一个安定祥和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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