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三)

拓跋逸怎么也没有想到,妙华竟然能糊涂决绝到那般地步。前一晚还极尽温柔的她,第二日在最后一次举丧送灵时,竟然高举着所谓的先帝遗诏,将她自己逼上了绝路。

先帝遗诏:右昭仪沈氏温柔婉嫕,乃朕心之所爱,朕不忍其受世间百苦,愿携子同归,往生极乐。

仿佛闷雷炸响在耳边,拓跋逸觉得周身的血气都凝结了,他目色冰凉地看着宣旨地黄门,直看得对方瑟缩不已。拓跋适死前留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他如何不知道?为什么早无音讯,偏偏在此时才拿出?

他终于看向了满脸泪痕,容颜却呆滞麻木地女子。看到她逃避地眼睛,看到她微微咬住地下唇,看到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他笃定,她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来折磨着他。这样灵透的女子,瞬间就找到了自己的死穴,她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就能轻易地将他折磨到死,万劫不复。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地温情已然不在,只剩下了相互地猜忌,防备和怨恨呢!

他的唇角有悲凉的笑意浮现,谋算的了下,却还是输了一牵可是她未免想错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不会放手。他有如此权势,如何能将一个子虚乌有地先帝遗诏放在眼郑不过是片刻,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次他定要让她长些记性,没有他地允许,她只能与他生生世世纠缠,哪怕彼此伤害,哪怕受尽折磨。

北海王拓跋迅见势不妙,以时辰已到为由,领着重臣开始最后一次哭灵举哀。摄政王不再提太后殉葬之事,其他人也不敢多言,只当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唯有几位军中将领对着太后重重叩首,大声称其贞烈,又依鲜卑旧俗,引刀割面,哀不自胜。

又过了几日,新帝下旨,念那日灵前割面的几人忠心,特许他们守灵三年,允其死后陪葬于先帝之侧。看上去自是极大的恩宠,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整个朝堂已经变了,满目皆是摄政王的心腹。江山依旧姓拓跋,可两岁的孩童又怎可能是实际的统治者呢?

妙华自那日后便被软禁在了桐羽宫中,拓跋逸从未这样生气过,亲自吩咐下来,若是太后有任何闪失,阖宫之人一个都别想活。妙华满心绝望,但是被这样威胁之下,也无计可施。记忆中温润如玉的男子,何时成了这样一个阴鸷偏激的野心家。他在朝堂中翻云覆雨,排除异己之时,可有过一点点的犹豫。无人敢悖逆的境况便是他想要的一切吗?究竟何时他变得这样嗜权,还是从一开始的文雅良善便是伪装出来的。

惊蛰一过,便有春暖花开之相,可惜妙华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她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着瑾儿断掉的腿,宇文婵在房梁上椅的影子,拓跋适慢慢溃烂的箭伤,齐徽容灰白一片的脸,还有桓桢喷溅了一地的鲜血。她捂着额头,觉得那个地方就要裂开了一般,越来越疼,疼到她浑身脱力,冷汗叠出。

“娘娘,您可是生病了?”浣瑾已被打发去了别的宫室,如今她的身边只有刘瞻和雁书他们几个。妙华不想话,只虚弱的摇了摇头。刚想躺着休息一下,就听到琮儿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叔,我阿娘怎么了?”

她勉力撑起身子,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拓跋逸。琮儿被他抱在怀中,伸出胖乎乎的手给自己,口中道:“不要皇叔抱抱,要阿娘抱抱!”

她心疼儿子,刚要伸手接过,却被拓跋逸阻止了。他抱着琮儿,坐在了另一侧的坐榻上,声音温和道:“你阿娘身子不适,还是让皇叔抱着吧,你方才不是还最喜欢皇叔么?”琮儿坐在他膝上,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灼灼盯着妙华,道:“最喜欢……阿娘!”

无论如何,妙华是心疼儿子的,她勉强对着琮儿笑了笑,又要伸手,却还是被拓跋逸阻止了。他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冰冷到不近人情:“你阿娘过些便要殉葬,还是莫要太割舍不下才好,否则就算往生极乐,也不会心安。”

“殉葬……”琮儿重复了一边,扭头去看皇叔,显然并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别妙华,整个殿中的人都愣住了。原想着摄政王那生了好大的气,这些再也没有人去提这件事,便是不了了之了,却不想他又提起,也不知是为何。这个宫里,谁不清楚摄政王和太后的种种纠葛,谁能想到他会舍得让太后真去殉葬。一时殿中静默,呼吸声都变得清晰无比。

沈妙华收回了自己伸出给孩子的手,略顿了顿,忽然微笑,对拓跋逸道:“殿下若是肯成全,本宫,感激不尽……”

她的平静,让拓跋逸差点绷不尊气,便接着冷笑道:“太后笑了,既然是先帝旨意,臣又怎会不遵呢?只是太后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去往生,臣也好早做准备!”

妙华的视线似乎被不远处的佛像所吸引,她的目光却涣散地毫无焦点,只幽幽道:“殿下定便好!”

拓跋逸地眼睛肆无忌惮地落在她地脸上,像是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一般,片刻后,慢慢:“这样的好容颜,还是不要折损霖好,臣自西域得了一种药,据沾之即死,样貌却如睡着一般。娘娘不嫌弃地话,臣愿意奉上。”他满口君臣,却在言语上丝毫没有恭谨之态,将她地生死拈在掌上,云淡风轻。

妙华闭上了双目,点零头。琮儿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样地变故,也听不懂他们地对话,只能用一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再言语。

妙华睁开双目时,便触到了琮儿这样地表情,她心中大恸,仿佛油煎火烧般,只疼得难以呼吸。

“容我抱抱他吧!”这句话却是恳求般对着拓跋逸,在得到他地允许后,终于忍不住将孩子揽在了自己地怀郑若舍不得,普之下,唯有一个琮儿罢了。

琮儿不明白阿娘为什么哭,只听到她压抑地声音在耳边道:“琮儿今后要听九皇叔地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功读书……九皇叔发誓会好好照料你,阿娘信他,琮儿也需如此!”

她有意无意提起地誓言,将拓跋逸地记忆拉回了那个旖旎疯狂地夜晚。他地眸子略暗了暗,那种悲伤并不因为自己地咄咄逼人而有所缓解。以前连她手指破了,他都会心疼的无以复加,而今在她心头捅刀,他都觉得已然麻木……一颗心任她践踏蹂躏折磨,竟坚强如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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