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年少当及时,蹉跎日久老(四)
四肢百骸透骨而出的冰凉传遍了周身,妙华僵立着,连呼吸都有些纷乱。对方没有下马,话说的客气,但是语气却是讥讽又冰凉的。“昭仪娘娘”,单单就这一声,便让她明白了过来,此劫难逃。这并不是一次偶然的遇险,分明是对方早就洞悉了她的行踪,来抓人的。抓她做什么,再清楚不过了。朝廷刚刚击败了他们,将契胡的部曲尽数逼回了晋阳城,如今落到他们的手中,只会成为逼迫拓跋适的筹码。她真没用,本来是担心他的,却几乎又要成为他的累赘了。不过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将军前来,意欲何为?”她的声音有些尖厉,全然不似平常时候的温柔腼腆,“难道此次叛乱教训不够,还想要让朝廷大军踏平晋阳城不成?!”
死也要死的有气节,这样死后才不会因为背负太多罪业,而无**回。这便是她最后的执念。
宇文脉然大笑了起来,在他的眼中,这些许的几个人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不用放在眼中:“昭仪倒是硬气的很,不如随着在下去一趟晋阳如何?新仇旧恨,也好了结了结。”
他说的新仇,便是河阴之地的大战,契胡部死伤无数,再无强盛之气。而他的旧恨,自然是宇文婵的事了。世人都笃定是她下的毒手,多作解释,又有何用!新仇旧恨交织,若非她还有用,想必契胡部的人早就生啖她的肉,啃食她的骨了。
也罢,早晚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只是放不下她的琮儿……
袖中的短刀,曾是拓跋适的心爱之物,据说是春秋时留下的神兵利器。只因她多看了两眼,他便送给了她。他说,虽然用不到,就权当一个玩物吧。
他说错了,怎么会用不到,今夜便可以了。
她抽刀的速度很快,刀锋抵在脖颈之上,脉搏每次跳动都能感觉到它的冰凉。颤抖着,又带着一腔孤勇,她亦笑了起来:“告诉宇文穆,本宫答应她的事情并没有食言,只是他却做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食言而肥,神佛不佑!”说罢,她用尽了气力,对着脖子抹去。一支箭从远处飞来,直接插到了她的腕上,明明该是疼痛入骨的,可是脖颈上的鲜血却汩汩而流,止也止不上。这样的疼,更甚于腕上的。她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仿佛觉得生命都要随着消散一般。眼前忽然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莲花,随着清风袅娜,仿佛是初见那日一般。真是可惜,还没来得及恨他,自己便要死了吗?若是知道她的死讯,他会不会伤心一段时间呢?或者只是淡淡的落寞,就像他时常表现的那样。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
妙华读过很多佛经,从没有料想过,自己竟会选择这样一种结局。佛法中,自残自伤是大错,或许会不得超生。她一直惧怕着这样的结果,却不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事实的无奈和可笑,便就是如此了。如露如电,梦幻泡影,此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一场误会,一个过错!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对不起拓跋适,也算一种偿还。
……
耳边有人声低语,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她想,这恐怕是到了地狱吧,遍观此生,错处不少,但故意害人之事却还暂时没有。也不知此间是第几层,所受的苦楚能有几分?
嘴唇微微翕动,片刻后便有尖锐的疼痛从喉口传来。她忽然忆起了自己的死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生前所受的伤痛竟然还能带到死后,早知如此,倒不如换一个温和一点的,总好过此时,每次呼吸便会牵动一阵疼。她没出息,要不是被逼的无路可走,她怎会有这样的勇气。她那么怕疼的人!
“像是醒了……”一个女声道,温温柔柔的。原来地狱也有侍女……或者夜叉是个女子,也不知相貌是不是如传说中可怖。
这样想着,便真的醒转了过来。刺目的强光让她的眼睛很不适,勉强挣扎了片刻,才终于适应了光线。眼前的事物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到了最后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一个算不上精致却十分阔大的屋宇中,站着两个面容清秀,打扮的与中原人完全不同的侍女。一见到她睁开眼睛,便惊喜地叫道:“醒了,果然是醒了,快去告诉将军!”
妙华显然还在迷糊之中,完全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情况。难道说,她没有死?既然没有死,那究竟是落在了什么样的境地?听那个侍女叫将军……联想到自刎前的事情,她有一种最可怕的想法:并州宇文穆!
不一会儿,果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清亮嗓音:“昭仪娘娘果然烈性,竟然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只可惜腕上那一箭将力道减缓了些,否则圣上看到的便是一个断了脖子的美人了。”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了屏风,来到了妙华的眼前。面容俊美到妖异,眉眼精致到女气的人,可不就是宇文穆吗?一个相貌与嗜杀的名声全然不符的男子。他还是与之前认识的一般,说起话来残忍又刻薄。
妙华心里一片灰败,所有的希望都尽数泯灭,生无望死不了的尴尬又一次摆在了面前,这一次,她选择了沉默以对。扭过头,只是不看他,表现出了十分倔强又决绝的姿态。
宇文穆低笑了一声,走到她身边,用手扭过了她的下巴。剧烈的疼让妙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处,可是她却忍住了快要到口边的惨叫,只是漠然的垂着眸,依旧将视线转在了别处。
他的指慢慢滑过了她颈上包扎好的伤口上,语气中全是轻蔑:“断了脖子的美人,依旧是美人啊!只是不知道,拓跋适知道了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妙华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