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少当及时,蹉跎日就老(二)
从宣德殿出来,妙华看着远处的天际,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次她不敢说自己赌对了,但是至少证明,齐徽容心中仍然将拓跋适的安危放在首位。无论她表现出怎样的冷漠高傲,内心仍然是一个柔软又重情的女子。在他们的关系中,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这个宫中,罪孽最深的人,从来都是她。
得到了齐徽容的支持,困难险阻便少了一半。然而,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琮儿正在长牙,抱着什么啃什么。一见到她来,便伸出两个胖嘟嘟的小手,让她抱抱。还不到周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和谁更亲了。这孩子,眉眼长得越来越像拓跋逸,这是最让她伤怀的事情,一看到他便会想到他的阿耶。那个让自己爱了这么多年,如今又爱恨纠缠的人,再想放下,依旧放不下。她爱他,所以才无法原谅他,那种日夜纠缠,辗转难安的痛苦萦绕着她,仿佛是一把烈火,烧灼着她的魂魄。可是,孩子无辜,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是她的心肝宝贝,就算恨极了他的阿耶,却还是最舍不得他。
此去前线,琮儿该怎么办?托付给皇后吗?之前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是不是皇后亲手做的尚未可知,她会毫无保留的对拓跋适,却不一定会对琮儿心慈手软,自然不可能护他周全。可是……能交给谁才稳妥呢?爱护他,照顾他,天凉了会为他添衣,每一顿饭都能让他吃饱,保证不让他生病……宫里的孩子,生在锦绣堆里,却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脆弱。她的琮儿,阿娘不在身边时,能否一切无恙。
抱着孩子,不由的愁眉紧锁,哀哀叹息。
“娘娘,”浣瑾走上前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奴婢知道娘娘要做什么,也知道最舍不下什么。若是娘娘相信,便将一切都交给奴婢吧!”
妙华的眼睛在浣瑾面上停滞了许久。这个面容清秀,却年华悄逝的女子,从初见时,便让她无比依赖。当初是有拓跋逸的缘故,因为是他派到自己身边的,所以便多了许多亲近的感觉。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人事全非,沧海桑田,只有她始终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早就超越了最初的情意,升华成了一种依恋难舍的亲情。她叫她姑姑,并不是客气,也不是客套,而是发自肺腑的。她这一生六亲缘孤,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是她的福分。可是,她毕竟是拓跋逸派在自己身边的旧人啊,若是她将琮儿的事告诉了拓跋逸,那么此生只会继续纠缠下去。她早已厌倦了那种无望的期盼,永生的纠葛,注定要逃离,何须再去徒生事端呢……
看到了她的犹疑,浣瑾低垂的眼眸里的悲伤转瞬即逝。相伴这么久,她会忠于谁难道还需要怀疑吗?不过她明白,妙华对拓跋逸的芥蒂有多深,对这个孩子看得有多重。她们一起相伴了这么久,沈昭仪是什么性子,有过怎样的过往和爱恨,她比别人都清楚。明明是一对璧人,偏偏缺了些缘分,以至于重重误会之下,越走越远。可惜吗?或许这就是命运,谁都做不得主。就算再可惜,她却一定会顺从昭仪的心意,她让她保守这件事多久,她便会保守多久。
“娘娘放心将太原王殿下交给奴婢,奴婢保证用命去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至于娘娘不希望清河殿下知道的,奴婢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奴婢是娘娘的奴婢,这辈子都只效忠娘娘和小殿下,万死不辞。”
浣瑾沉着声,一字一句说完自己的誓言。她的神色无比坚定,语调不徐不疾,然而却有着天崩地坼的力量,让妙华不得不相信。
不知为什么,妙华的眼圈忽然就红了。此去路途遥远,吉凶难辨,她几乎不知道自己会否平安归来。可是,至少她的孩子有人照顾,再无后顾之忧。
“姑姑,”妙华的泪簌簌而落,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浣瑾的手,“今次一别,也不知会多久。琮儿……琮儿虽是皇子,但是没有阿娘和阿耶在身边,难免会孤单,你一定要好好替我照顾她。我……”
妙华哽咽,说不下去了。浣瑾明知僭越,却还是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慢慢安慰:“娘娘放心,一切都会和娘娘在时一样的。雁书,尺素,就算是刘瞻,都是跟在娘娘身边许久的人了,奴婢们一道将小殿下护得好好的,让他每日都开开心心,只等着你和圣上安全归来。”
妙华环顾着自己的寝殿,想起了很多过往。是啊,除了浣瑾,就连雁书他们也是一直陪着自己的。她一时伤心,对他们也多有芥蒂,可是平心而论,他们对自己的忠心和情意也在日常点滴中表现的淋漓尽致。都是相处惯了的,前世注定的缘法,她却丝毫不珍惜。若是背叛了,当初自己回宫时孕肚已显,就算瞒得了其他人,如何能瞒得过亲近的这几个呢?拓跋逸至今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正说明一切了吗?
本就是个敏感的人,近来的情感却更细腻了。想必马上要经历一场离别,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面对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的前路。
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她带着陵光,一百随从,两个太医,按着皇后安排好的路线,离开了这座待了很多年的宫殿。只是没有想到,等候在外,护送他们出城的人,竟然是齐衍之。当年那个笑意疏朗,满脸不羁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如今这个眉目深沉的天子近臣。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姊夫,和锦华虽然偶有争吵,却也是欢喜冤家一般的存在,前些日子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想必算得上恩爱。想起了年少时,他也曾心仪于自己,生出了许多尴尬,如今……真好!谁说平凡的幸福便不够幸福了,能得一人相守,多好!
“臣负责守卫宫城,娘娘此行,便由臣护送至城外。”他行礼如仪,那双眼里仍有怜惜,却也清澈的只有寻常的联系了。
“如此,有劳了!”妙华亦浅笑,回礼。
更深露重,风疾秋凉,一切都漫长的像个梦境,马车缓缓踏过青石板的街道,哒哒作响。齐衍之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妙华时,她被宿卫羽林追得狼狈,摔倒在了拓跋逸的马车前,那双眼睛楚楚动人,十足十的好颜色,当时他也被触动,以为那便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