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机密

郑顺礼和萧至元一道出发,前往城内会英楼。

"我听说姬先生以枪法闻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郑顺礼这才回想起来,两人都师承自明末遗民,萧至元的师父是傅山。

"枪法常见,剑法不常见,我听说傅山先生的剑法才是天下一绝。"

"家师的剑法,确实有独到之处,但是却不容易学,我学了七年拳法,终于才入了剑法的门。"

郑顺礼吃了一惊,学傅山的剑有那么难的吗?

"那傅山先生传下的拳法是怎么样的呢?"

"是他结合长拳和导引功法所作成的,四处游学访道时,也有不少人跟他学去了。"

"有名字的吗?"

"没有名字,但是现在有些人管它叫太极拳。"

"太极拳?"

萧至元走着走着,做出了一个拳法的动作,左右手绕在身侧画出了一弧形,一手往上勾,一手往下劈,看起来竟然也好像阴阳鱼太极图形。

"这是拳法中的凤凰双展翅,还有一些动作也像太极图形。"

他继续示范,有一手往前劈,一手往后勾的,叫十字劈山掌。也有一手按在胸前,一手绕在背后的,叫猴王坐殿前后防。也有左右调手勾出,好像运球一样的动作,叫做金龙合口。

这些动作,都从某个角度可以看出类似太极图形。

萧至元尽管不断示范拳法,但脚步却一刻未停,身体如同行云流水一样自然变化出各种动作。

"我刚刚示范出的动作,全部可用于剑法。"

郑顺礼听了脱口而出说:"是吗?我倒是看出了不少枪法。"

"哈哈哈,这是仁者见仁啊。"

"我们这不是在去会英楼吧。"

"不是。"

萧至元的目的地,一直都不是会英楼,两个人在榆山绕了一圈,却进了山中,到了一处破庙之外。

这个寺庙极简陋,按寺庙的布局面,前方本该有一个天王殿才对。可原本该是天王殿的位置上,却只有一个极小的泥塑房子,里面刚刚好放下一尊佛像。

郑顺礼走进一看,佛像是一个八字胡的瓷塑白衣男子,翘着一只脚。神情自得,如同不在人间。

"这是白衣弥勒像。"郑顺礼认了出来,这种佛像也是弥勒佛祖化身之一,只是近世以来已经少见了。

萧至元无声赞许,迈步走向主殿。虽说是主殿,同样也很小,里面除了如来以外没有其它佛像。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看到郑顺礼没有跟上他,萧至元又走了回来,耐心地跟他解释。

"不是我们有意欺瞒你,只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来帮忙。"

"是什么事,比阻止炸毁会英楼更重要吗?"

"火药被夺是真,神出鬼没的敌人的存在也是真,但他们都没有接下来这件事重要。这件事,关系到天下万民的性命。"

萧至元没有再做多解释,上前推开了殿门。郑顺礼走了进去,看见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子,他的脸两翼饱满,天庭充实,是官运亨通之像。

但他却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害怕得好像断腿的小兽。一看到萧至元来了,男子急忙爬了过来。

"大师!你回来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啊!那个女鬼要杀了我!"

男子抱着萧至元的大腿,涕泪横流。郑顺礼低头看着他的脸,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张脸憔悴不堪,被厚重的黑眼圈和污痕覆盖着,但郑顺礼认了出来。

这个男子,就是多年以前,由前任皇帝派到自己家乡螺岩寨,探查永历帝皇子下落的特使齐尔泰。

郑顺礼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随后又复归于冷静。自己身体里,有一种经年已久的毒药正在发作,那就是复仇。

杀死他,就好像捏死一只虫子。

萧至元突然一动身,上前顶住了郑顺礼微动的身体,刚刚抱住他脚的齐尔泰被直接甩了出去。

"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郑顺礼的身体中,传来一股难以抑制的力量,萧至元感觉自己正压着一头老虎的额头。

只要松开一点,自己就会立刻被掀翻。

"我们正在谋划起义,义军遍布南北,多得你无法想象,推翻清朝只在旦夕。这个男人手上有我们可以胜利的关键!"

郑顺礼身体慢慢拧转,萧至元感觉身体被铁块压住,尽管自己的身体回旋转化,但这只老虎马上就无法被抑制了。

"他死了,起义就要再拖几十年,到时候你我就都不在了。"

萧至元感到身上如释重负,郑顺礼终于收起了力量。

"碧尘道长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我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将恩怨放在天下苍生之前的。"

郑顺礼沉默不语,萧至元只得叹息,他说:"我还有其它地方的事情还去处理,所以才要你来保护他,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萧至元转身离开,留下齐尔泰一脸痴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一脸媚相地过来讨好郑顺礼。

但立刻就被郑顺礼瞪了回去。

"别动!"

郑顺礼手托长枪,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太阳慢慢地往西边移去,突然从远方传来了一声巨响,齐尔泰吓得浑身颤抖,抱紧了自己的脑袋。

在郑顺礼的回忆中,齐尔泰像很多官场中人一样,是一个充满着自信魄力又腹里藏刀的人。

但他现在的样子,和一个哭喊的孩童没有区别。

郑顺礼不理会他,但齐尔泰自己喋喋不休,把自己暗中投靠碧尘等人的经历呓语一样说了。

原来到了新皇帝上任以后,不再像先帝一样信任他了。虽然还是派他暗自出去清查各种反清势力,却又派了一伙人,不但和他平级,而且行踪手段都十分诡异,屡次抢了他的功劳。

齐尔泰有怨不敢说,但很快他的新机会就来了。直到有一次外出公干时,他夜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大石头上被一伙人重重包围,这就是他第一次接触"雪花山"的过程。

"雪花山?那到底是什么?"

郑顺礼一皱眉头,厉声追问道。齐尔泰吓了一跳,吞吞吐吐不敢再说下去。

但他说出的话,大概让郑顺礼明白了几点。

雪花山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个地方,应该是一个组织。齐尔泰对他们深信不疑,认为在吴三桂起事的现在,雪花山完全有实力推翻清庭,而自己则会在其中扮演一个关键的角色。

太阳已经下山了,窗外传来了猫头鹰呜呜的叫声。

空气中传来了烧焦的味道,还有火焰的噼啪声,郑顺礼立刻警觉的站起来,结果却被烟雾扑鼻,呛得咳嗽了起来。

有人放火把大殿点燃了。

"快出去!"

郑顺礼拉起齐尔泰,出了殿外。外面全是一片黑暗,背后的主殿正有烟雾升腾而起。

突然几声弦响,但是听不到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似乎主殿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随即传出了一声惨叫,郑顺礼连忙把齐尔泰带到了弥勒像前,这里点着两盏长明油灯,稍许有点光亮。

此时如果轻易进入黑暗,很可能就中了陷阱。

主殿中开始有火焰升腾起来,似乎是主殿里剩下的灯油被烧起来了。主殿慢慢烧成了一座大火炬,照亮了周围的情况。

树林之中有几个正在相战的影子,但在火光的摇曳下,并看不清他们具体的位置。

有一个影子在树木间轻盈地穿梭着,似乎其它影子都是在追击它。

郑顺礼听到弓弦拉满的声音,但却无箭射出,似乎在瞄准目标。可随即弓弦嗒地一声断了,如同琴声,然后传来各种冷兵器的挥舞声。

影子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少,最后两个人在大殿的火光前现出了原形。

"小颖!"

郑顺礼看到商颖从火光照射下躲避着挥舞的雁翎刀,她的头发随着躲闪飘动,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灵敏。

从背后追逐着他的是一个穿着蓑衣的男子,斗笠下看不见任何表情,手中雁翎刀反射火光,向商颖砍去。

一声响后,两人各自退开,商颖手中亮出两根手臂长短的短枪,锋利的枪头在火光下情绪可辨。

"雪花山的艮字门,就这点手段了吗?"

面对商颖的讥讽,斗笠男子毫无方应,脚下慢慢挪移,悄悄缩短和对方的距离。

他身上穿着的蓑衣,里面缝有处理过的水牛皮,可以抵挡利刃砍削。

两人出手了。

一声箭响,商颖立刻下沉身体,铜制毒箭自她落下的头发中穿过。

斗笠男子蓑衣下的另一只手,刚刚偷偷拿起一只手弩,从衣下撩起射出。

但已经太晚了,商颖同时掷出的短枪已经插进了他的眼窝之中。

男子似乎发出了唔的一声,然后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齐尔泰看到商颖立刻语无伦次,啊地一声尖叫。

商颖的身影却离开火光照射,没入了黑暗之中。

郑顺礼知道她没有离开,只是在转换自己的位置。

商颖就是想杀齐尔泰的人,她自从找到齐尔泰下落之后,不分昼夜的追杀他。每到夜晚,都会有一个齐尔泰的手下和随从惨死,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郑顺礼,你在那里干什么,你怎么还不杀了他。"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郑顺礼无从判断商颖的位置。

"他可以帮助起义,我不能杀他。"

商颖没有回答,但郑顺礼感觉得到,她还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我知道。"

一根短枪自黑暗中破空而出,郑顺礼将长枪一摆,短枪被撞开,摔在了地板上弹了几下。

想要革开投掷而来的物体,并非不可能,尤其对长枪来说,只要迅速在奔开物体的路线上一划,是有可能做到的。

传说一位峨眉枪僧,能在室内枪革床弩射出的箭矢,可谓神奇。

但黑暗之中,郑顺礼犹能用枪革开不知何处飞来的短枪,近乎非人,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自从那日从黑夜中的偷袭者手里幸存下来以后,自己渐渐发展出了一股奇怪的感应,哪怕周围风吹草动,自己也能有所察觉,却也说不出内中道理。

黑暗暂时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有多恨他,我也没有比你少恨他。但留着他,起义成功了,才有可能推翻满清,才能给我们的父母亲人报仇!"

"推翻了又如何,不推翻又怎样,换个人上去,能有什么区别!改朝换代了,他还是功臣!"

商颖从黑暗中现身,手里拿着一把象牙柄的弧形小刀,柄上的红宝石在火光映射下发出光辉。

"我只要他死,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一定会再有,你挡着我,我连你一起杀。"

郑顺礼扔掉了手里的长枪,赤手而对白刃。

商颖只是站着,没有轻易进攻。

突然,榆山的方向又传来了一声巨响!

商颖立刻出手,身形在地上滑过如同鬼魅。郑顺礼身体一晃,一声金属坠地的声音以后,商颖飞出,摔在了地上。

"郑顺礼,你!"

郑顺礼这才回过神来,不知如何是好。

齐尔泰不要命地爬了起来,向黑暗中跑去,郑顺礼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跑出了好一段路。

商颖也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但随即两人都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场面。

齐尔泰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撞上了黑暗一样。

他的喉咙发出干呕的声音,好像被某种事物抓住了。

燃烧主殿的火光越来越盛,窜起的火焰照亮了更多地方。

郑顺礼这才看清,黑暗中李萱穿着一身黑衣,五指紧紧插进了齐尔泰的喉咙里。

火光下,李萱的表情平平常常,没有任何起伏,抓住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的手,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但齐尔泰死到临头,打算拼死一搏,他也曾经是披甲精锐啊。

但他挥出拳头的瞬间,李萱好像影子一样滑过,贴在了他的身侧。

五指慢慢收紧,仿佛捏皱一张纸一样,齐尔泰的喉咙立即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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