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大结局(上)
燕凛对她笑,“我自小读的书就比旁人多,你输了不丢人。”
是不丢人,不过是自取其辱么。姜使君转身侧对着燕凛,没好气地说:“不玩了不玩了。”
燕凛一双墨色的眼瞳定定地看她:“生气了?”
“没有。”姜使君扭头看着燕凛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情诗,为什么平时都不写一两首来哄我开心?”
燕凛问道:“我不写这些东西,你就不觉得我爱你了么?”
姜使君说道:“那倒也不是。”
虽然燕凛很少对她说好听的话,可他的情义,她是能感受到的。燕凛说道:“你若是想要这个,我也可以给你抄上百十首,每天不重复地给你送。可是纸上的东西太容易作假,哪里能书真心?就算能书,怕也书不尽我对你珍爱的万分之
一。”
燕凛凝眸望着她,“你往后,可别见谁给你写两首诗就心动。你平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但动了真心的时候,就容易犯糊涂。”
姜使君没觉出他这话里有什么不对,“我才不会收别人给我写的诗呢。你也容不得我身边有这样的人呀。”
燕凛低笑了一声。
视线垂在眼前的青兰酒杯上。
这时候姜使君忽然指着燕凛身侧的长盒说道:“那个长盒里究竟是什么啊?不是说到了地方就给我看吗?我要看!”
燕凛扭头看着长盒,眉头皱了皱。
姜使君看他表情不好,问道:“你不是要反悔吧?”
可是燕凛却又看了一眼案台上的香炉。
半晌,他低头,怅然道:“也罢。”
姜使君一愣,他方才的语气,怪怪的。
燕凛抬手拿起一旁的长盒,推开桌上的酒杯,把长盒放了上去。他先解开了长盒上的小锁,才对姜使君道:“你自己看。”
姜使君揭开长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画卷。
她拿出画卷,把占位置的长盒搁置在一边,将画卷放在了桌上,缓缓展开来看。
画上所绘,是一个卧在小榻中休憩的娇小女子。那女子身旁还蜷着一只毛茸茸的九节狼。
画像栩栩如生,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画中的女子,是她。
姜使君一愣,这幅画……
是那一日燕凛趁她午睡的时候画的,那时候燕凛还和小厮吩咐把画收到了书房去。可是她趁着燕凛不在的时候去书房找也没找着。
姜使君看着画卷中娇小可人栩栩如生的自己,笑道:“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还把它藏得那么好,让我找也找不着。”
燕凛问道:“喜欢吗?”
姜使君说:“喜欢。你画的真好看。不过你怎么现在就交出来了?之前不是说,要等我真正生气埋怨你的时候才给我看吗?”
她笑的极是欢愉。燕凛的薄唇抿了抿,抬手饮下一杯酒。
“喜欢就好。”他哽了哽,目光移向别处,才低声道:“给你看,是因我知道你要生气了。”
姜使君依旧看着画卷上可人的姑娘,漫不经心道:“没有生气啊,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我又不曾真的放在心上。”
燕凛没有做声。
姜使君从画卷里抬头看了燕凛一眼,见他一脸愁闷的样子,问道:“你是担心我因为恋药的事情生气?别多想,那件事情我也……”
“君儿,我要走了。”
燕凛抬头看着姜使君,一字一句轻声地说。
姜使君一愣,不解道:“突然要去哪儿?不是吩咐了仆从日暮时分再过……来……”
姜使君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画卷就忽然落到了毯子上。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昏沉,四肢也开始发软,身体都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
姜使君看了一眼桌上的青梅酒,揉了揉太阳穴。
“没喝多少啊。怎能突然感觉有些上头了……”
燕凛看着她,轻声解释道:“是药性上来了,不是酒的问题。”
姜使君听到这个答案,的心突然落了下去,事情不对劲。
姜使君焦急道:“什么药?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她抬头看着燕凛,恍惚间竟然觉得他的身影在燕凛晃动。脑子昏昏沉沉的人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他,却怎么都碰不着人。
最后还是燕凛先握住了她在空中四处乱抓的手,他就势将人向前一拉,低头朝她的唇瓣吻了下去。
双唇贴合间,是极致的温柔,极致的缠绵。可那是他在作别。
吻过后,他才扶着她,让她趴在了桌案上。
姜使君努力地想要从桌案上爬起来,但是挣扎了两番却是徒劳。
她看着燕凛,气短慌张道:“燕凛,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燕凛看着她,眼底尽是柔情。但眼眶,却是有些湿润。
“不是伤身子的东西,你莫要怕。”
他抬手拨了拨一旁的香炉,让熏香燃的更好些。
“苏州有一种奇香名作南柯,单做香薰用无碍,但若是配之特酿的白茶酒,必使人先四肢无力,后一梦不醒三日。本王打听过,这香于有孕的女子无碍。是以敢对你用。”姜使君抬眼看向一旁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一颗心沉沉地落了下去。难怪他今日总是频频看那香炉,他一开始就在给自己用药。她喝的酒,也不是什么青梅酒,而是他特
意准备的白茶酒。
燕凛冲姜使君露出一个无力的笑。
他从为她作画的那一日,就想到了今天。厉王府的那段时日,是他们最后的欢愉。
“君儿,本王要走了。怕你拦,怕多看你一眼,多听你一声哭求,就再也迈不开步伐,所以才用了这个办法。”
南柯的药性一上来,就难以再让人动作。
姜使君只感觉自己的四肢绵软无比,难以再抬起手来。
她费力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面前的男人,但她就算用尽了全力,手却也只是在桌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挪。
燕凛突然的话语让她害怕。她知道他所谓的走了,不是简单的离开一会儿的意思。
她是那么想要抓住他,可是她办不到:“你要,你要去哪儿……”
燕凛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眷恋地说:“总归,是你看不见的地方。”
他要走了,要去一个她找不到,也看不见他的地方。
“为什么……”她眼中漫起一层水雾,软弱无力地质问,“不是说好了,最后的时间,你要和我一起过吗?我们私奔了呀。我们说好了的……你凭什么自己走,你骗我……”
燕凛受了她的触动,眼中湿意更甚。
只是一低头,一滴泪水就从他眼中滚了下来。
他是那么舍不得她,所以触碰着她脸颊的手都在颤抖。
“傻姑娘,这已经是本王最后的时间了呀。日前我已经咳过血。没时间了。君儿。”
原以为还能相守上两三个月,不曾想时间溜得这样快。
生死,是这样轻易地能将两个人分离。
姜使君双目炙热地望着他,怎么会没时间,他分明还坐在她面前,分明还在跟她笑。
前一刻他们还在饮酒对诗,他怎么就能说没时间了呢?
她不信,泪水自她的眼角无力地滑落,她说:“你骗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走?”燕凛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痕,告诉她:“我爱你。和你在一起,是本王最后的执念。和你在留园的时日,我过得很开心,也很满足。但本王终归也有自己的骄傲。我只要你
记住我最后最好的样子就够了,我不要你看见我最后在病榻上挣扎弥留的可怜惨状。那不是我,不是燕凛,不是东周赫赫有名的厉王,不是值得你爱的人。”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最爱的人,看到自己最可怜的模样。
所以他选择离开.
哪怕他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残喘离世,哪怕他最后死去时身边空无一人……
他也决计,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最后的模样。
他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
姜使君摇头:“不要走……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算是最后一刻,她也想陪在他身边。
就算他不再像从前一般英武,他在她的心里,也永远都是那个曾于她生死攸关的时候救过她不止一次的男人。
她爱他啊。
她爱的那样深,又怎么会因为他最后的可怜,就瞧不起他。
他怎么能不信她,他怎么能。燕凛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也知道,若是你最后见了我那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你一定还会去找莲珠来救我。可我不许。所以只有我离开了,你才没了伤害自
己的机会。”
燕凛看着她即便颤抖着,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尝试抓住自己的手,强忍着,才没有将自己的手朝她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定力不行,他知道这只手一旦紧握,他就再也没有松开的可能了。
可是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吊着一口气,让她看自己最后那连手都抬不起来,甚至连如厕都要别人帮忙的可怜模样吗?
必须狠下心。他必须离开……
姜使君的四肢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就连说话都微微有些喘息。
可是他听见她说:“燕凛,我乖。我不剖心取血了。真的,我跟你发誓。你不要走……”
他不是说喜欢乖的吗。
她乖啊。
她已经这么听话了,她连莲珠都放弃了。他怎么还能丢下自己一个人走?
燕凛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前纵容你那么久,这一次,本王不能听你的了。”
燕凛走到姜使君身边,为她披上刚才被她随手放到一旁的披风。他喃喃道:“地上的毯子防寒,帘幕的挡风效果也很好,一会儿就算是你在这里睡过去,也不会着凉。日暮时分,仆从就会来接你。少天他们今夜就会到留园,你跟他们回
去。好好生活,养大腹中孩子,好好享受属于你顺玥公主的一生。不许寻短。还有……”
燕凛低头看着她泪光闪光的双眸,墨色的眼瞳沉寂的像一摊死水。
他说,“永远不要来找我。”
他低下头,在姜使君的额头落下一吻。
可就在他起身之时,她却竭尽全力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你不要走。不要走。”
燕凛的身体一僵,他垂眸一看,她还在挣扎着,不愿意臣服于南柯强烈的药性,强睁开自己的双眼看着他们相牵的手。
“你再陪陪我……就再多一天,哪怕再多撑一天不行吗?我求你了,燕凛,我求求你。我们的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的样子吗?就为了孩子多撑几天不行吗?”
她在努力地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理由,荒诞的可笑的,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她都想要用来挽留燕凛。
可是亭中只闻她的哭声。
只有她的哭声。
最终,他抬起手,将她抓住自己的手,拨落了。
他以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决心,让狠下心肠,转过身去,在她的抽泣声中,一步步往亭子外走去。
她不死心,她怎么都不可能死心的,看着他转身掀开帘幕的身影,她用自己沙哑的跟他说:“不要走……”
属于他们的时间本来就已经少的像是指尖最后的几粒细沙,他怎么能够将这最后的时间都擅自剥夺。
她怎么办,他走了以后,留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难道他真的以为她可以坚强到不以他为精神支柱而生存吗?
她不能啊。
可是他一步都没有停留。
他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了她。
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给了她当头一棒。
那副画,就是他为了让她不要生气埋怨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而画的。
怎么会有人,做下世间最甜蜜的事情,就是为了和自己最爱的人分离。
昏沉无力的姜使君只能从帘幕晃动中露出的缝隙,看着他渐行渐远,直至他玄色的身影,从她的眼中彻底消失不见。
她厚重的眼皮缓缓沉下,眼角泪痕未干,口中最后念出一个名字。
“燕,凛……”
可是那个男人不会听见。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听见。
香炉中的青烟不断,偶尔吹过的风撩不起双重的帘幕,更别意图扰她的安宁。
那亭中的姑娘被自己最爱的人丢在那里。你看,她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