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相遇

展斜阳知道小义父说的都对,可他的心还是痛的。九年来,他有一半时间随侍晋王身侧,别人都以为他是他的义子,理当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愿意陪着他只因为那个人是晋王,是陈玉,是那个衣袂翩跹,白衣胜雪,宛若神邸地晋王陈玉。其他任何人又怎会入得了他展斜阳的眼。

晋王眼中的感伤丝毫不落地被他捕捉到,深深地映入他心底。他轻轻把头靠向晋王肩头,低语着:“我还是个懵懂稚子时,初遇小义父。那日起我的人生轨迹便已不同。”他的眼睛看着晋王的侧脸,眼神迷迷蒙蒙,似是穿过如梭岁月看向了九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个头戴银盔,白袍银铠地身影撞入我眼帘的午后,阳光从他的铠甲上折射出来,我的眼睛都被晃得睁不开了。我从没想过原来有人能把一身铠甲穿得如此丰神如玉,如此英挺不凡。我一直以为大哥已是天人之资,却发现跟小义父相比,他不及十之二三。”

晋王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九年前。那日回京述职的他途经宸熙宫,不知怎地看到七皇弟和九皇妹正在玩耍,勾起玩心,他叫过他们。随口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三皇兄,我们不是玩,我们在学习行兵布阵。”

陈玉挑眉笑道:“哦,行的什么兵,布的什么阵?”

“就是这个。”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陈玉回头看向幼童所指地上,纵横交错地排列着青黑两色鹅卵石。仔细看去,竟真的是两方阵列。青石一方所布是常阵之形,他心头微震,道:“青石一方是谁布的阵?”

“自然是我。”幼童骄傲地拍拍胸脯。

“嘿,那你说当敌军兵强卒锐,如何制胜?”

“用兵贵知变,知用其计,应避其风头,攻其不备。行兵者算则胜,不算则败。”

“哈哈哈,”陈玉朗声笑道:“好一句算则胜,不算则败。你是哪家将门后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那你又是谁?”幼童眨着水汪汪地眼睛问他。

陈玉笑着指指自己:“我吗?陈玉!”

“陈玉…陈玉,七皇子叫你三哥,你也是皇子?”

“嗯,是吧,哈哈……”

“我叫展斜阳,我爹爹是展洛天。”

陈玉一怔,他没想过这幼童会是展家之人。但随即他便暗自称是,怕也只有展氏这样根深蒂固的世族门阀才能教出如此聪颖智慧的孩童来。

“那日情景我此生难忘。”展斜阳脸上洋溢起纯真的笑容。

晋王心中何曾不是如此,那一日不只是改变了展斜阳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他的。

他还记得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见到他时,眼中愁绪翻涌,若即若离。

从懂事起他就知道父皇喜欢他,但更忌惮他。他听过那个传言,他的母妃为了回护他,常年青灯古佛吃斋茹素,活得如同隐形人般,只怕他父皇疑心更重。可他的母妃还是在他十一岁那年离他而去。

父皇最终还是忍不住抱住了他,他记得父皇的眼中有微微泪光,他的父皇对他说:“边关苦寒,皇儿辛苦了。既然回京便多呆些时日,镇阳关就由韩将军前去镇守吧。”

他想笑,生生忍住。不过一见面便要去他的兵权,果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当晚回到皇子府,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陈玉修书一封给展洛天。这封书信将他与斜阳纠葛在一起,这九年来相互依伴,他已没了当初想利用他的心思,他于他只是心爱的义子。他早已不忍心将他卷入这番争斗中来。

展斜阳抬头看了眼晋王,一字一顿道:“今日,小义父多方思量斜阳不敢不从。斜阳理解但心意难平。”说着紧紧抱了一下他,疾步离去。

晋王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轻浅地呼出一口气,叫道:“卫信。”

卫信望着远去的展斜阳,低头走进门内。

“我接到阿九消息已连夜赶来,终是迟了。你吩咐下去,唐堡主遭此横祸与我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叫阿九他们寻访堡中之人,不得放弃。”

“是。”卫信犹豫着问道:“阿九回说《八阵图》遍寻不获,如今唐家堡众人均已失踪,只怕还得从斜阳带回青城的两个孩子身上着落。不如我去范先生处探问一番。”

晋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不必,我亲自前去。既然来了青城,总也得见一见我这素未谋面的师叔才好。替我更衣。”

说着步入内室,卫信紧随其后。

不知何时细雨霏霏,雾霭沉沉。晋王一身白色锦袍,撑着把黄油纸伞,缓步走在前往药庐的青石板路上。山中水汽弥漫开来,蒙蒙细雨里,绿树掩映,他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

修长素手扣上药庐的木门,在这静谧地午后,敲门声远远传开。少顷,木门开处探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柳忡呆呆地看着门外之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找人?”

“故人之子陈玉,求见范师叔。”

柳忡忙打开门迎出来施礼道:“原来是晋王殿下,请随我来。”

晋王颔首淡笑,随柳忡步入院中。

穿过青石小径来到中厅屋外,柳忡扣门环低声道:“师傅,晋王殿下到访。”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声音:“范某身负顽疾,行立不便,请殿下入内一叙。”

晋王回身合起纸伞置于门边,轻轻拂去身上未遮住的水汽,整理了一番仪容,推门而入。

屋内淡淡一缕药香,范裴义静坐轮椅之上向晋王看来:眉似山峦叠翠,眼似瀚海星辰,脸上微微笑容如阳光般明媚。

晋王躬身为礼道:“小侄陈玉见过范师叔。”

范裴义一推轮椅闪身避过,“不敢当晋王殿下一拜,请上座。”

晋王笑道:“师叔如此便是折煞小侄。今日前来不过是与师叔叙旧,还望师叔只将陈玉看作故人之子。”

范裴义心中一颤,冷淡肃然地面容瞬间崩塌,他点点头道:“即如此范某便托大应你这一声师叔了。”

“本该如此,师叔请。”晋王将上座让于范裴义,自己在下座榻上撩衣坐下。面色诚恳地道歉:“这些年来,小侄未曾前来拜见师叔,请师叔见谅。母妃在世时每每提起师叔,总黯然神伤,故小侄也怕勾起师叔伤痛,不敢前来。”

范裴义面色哀恫,悠然叹道:“上一代的事情已然发生,业已随着故人远去。多提无意。你今日来只为看我这残破不堪之躯,还是另有他事。”

“母妃曾说有事不必瞒着师叔,母妃信你,小侄亦然。”晋王目光恳切道:“端阳节时唐家堡堡主唐毅送信至晋王府,称孔明《八阵图》已有下落,不日送抵晋王府。然,前些时日唐家堡四十多人无故失踪,唐家堡化为一片火海。《八阵图》下落不明。小侄之义子斜阳曾带回两位唐家堡中人,如今安置在师叔院中。小侄一为拜见师叔,二则为这两个孩子而来。”

范裴义点头答应:“他二人已经醒转,在后堂暂住。只是当日唐家堡必然发生了一些事故,男娃儿年岁太小,不敢见人,小女孩还好,但至今不肯开口说话。既你有话要问我便带你去见见她。”

“如此多谢师叔。”晋王躬身行礼道。

“毋须客气,”范裴义摆摆手道:“已是晌午,就先在这用点饭吧。”

晋王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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