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逐
”人是麻木的。”
黄毛憋半天又憋出来一句自己觉得很有哲学深度的话语,用薛仁的评价,这话放在任何一篇哲学巨作中都能被列为金句,当然一般放之四海皆准的都是废话。
人是片面的。
就拿黄毛的角色来讲,他需要扮演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不愿意拿钱给父母卖保健品的啃老恶霸。如果他不孝顺,那他就应当是无业的,有着网瘾,没怎么读过书,染发,就像街头徐混一样的角色,这样的人才是不孝顺的孩子。
那些混的风生水起,给自己家里祖坟加了几缕青烟,已经出人头地,死后必定光宗耀祖的孩子们,即使平日里不怎么关心着老人家,也应当是孝顺的。
他们只是太忙了。
之后在老人们眼里,任何不愿意给自己钱买保健品的儿女,都有着或多或少黄毛的身影。
这年头卖保健品都要懂心理学呀,不然真搞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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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和黄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看着销售进场,讲师就位,现场气氛慢慢热起来了,周桂芳还没有出现。
薛仁倒也不急,刘佳那边出问题是已经发生的事,这一家子没资料上写的那么和睦美满,光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妻贤子孝,就有些不对劲。
急也没用,自己正给温公子现场直播呢,让他小子看看自己是如何单枪匹马搞定这个案子的,薛大少爷今天也要露一手。
黄毛挺上心薛仁的事,薛仁打听了周桂芳,黄毛恨不得翻箱倒柜,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讲给薛仁听。
还是游戏朋友靠谱呀,在心里感慨着,和温公子斗智斗勇谈不上心累,就是觉得何必如此,大家把手言欢,挖心挖肺,然后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
心里念叨着温公子和周桂芳,周桂芳如约而至。
一位销售员扶着她进来的,黄毛看到这一幕,猛的想起一件事,急忙说给薛仁听。
“薛哥!这老太太出手是大方,可是其他销售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老太太的....”黄毛又在薛仁耳边絮絮叨叨,薛仁的目光被周桂芳和扶着她的销售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注意黄毛讲了些什么。
黄毛把销售倒的苦水都讲给薛仁听,老太太不和别人沟通,有些呆滞,别人问起话来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有的销售说,这就是找了个老年痴呆的有钱老太太敲诈,死命薅羊毛。
看着别人挣钱,眼红。吃了保健品还老年痴呆,影响生意,怪不得别的销售不待见这个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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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的心思不在这里,他一眼就认出周桂芳身边的销售,正是那晚和他激情一吻的绝世佳人,一想到她,自己舌头上的水泡就隐隐作痛。
自己点的火烧了自己的舌头,薛仁很生气。
要不是这里人多,薛仁真可能直接找个角落下手,管他集团不集团,抓起来劫财劫色劫消息,没他薛大少爷干不出来的事。
带着半腔怒火,半腔好奇,薛仁决定先不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这也导致老黄他们出发整整晚了十五分钟,事后挨了好一通埋怨。
台上讲师正兴奋着呢,薛仁的全部注意也在老太太和销售身上,本被关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保安涌了进来。
不知谁喊了一句,警察来了,人群瞬间乱了起来,保安的制服和警察本就相像,销售们又心里有鬼,以为会所被查封了,各自跑路。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人,拿药的,拿钱的,逃命的,有的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起来,也不只是怎的了。
黄毛倒不着急,今天来就是看热闹的,更何况自己身边还坐了个记者呢。
自己要拿出点气魄来,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被人泉水秒杀而不骂娘,一个道理。
保安护着一队人走了进来,周桂芳和销售端坐着,前者是毫无反应,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场发生了什么,虽然没听到黄毛讲的内容,看到这个场景,薛仁大概也了解为什么刘佳会想给周桂芳做精神鉴定了。
老太太的状况确实不太正常,销售一只手扶着老太太,像是在安抚,也端坐着,甚至望向队伍,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薛仁这时看清了来的队伍,明显的医生加护士,一名领头的手里拿着表,和老奶奶简单聊了两句,让老奶奶在销售的扶持下签了字,之后一群人又护着老奶奶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糟了!薛仁这时反应过来了,连忙拿起手机,发出定位,并大步流星的向外跑去,还不忘拉着黄毛。
“薛哥,薛哥,你跑慢点!”黄毛自认体力不差,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是如鱼得水,根本没有人能拦下他的步伐,但和薛仁一比又差得远了。
“薛哥你拉着我干嘛?”黄毛觉得薛哥太仗义了,真有个什么事,薛哥自己去办就行了,还拉着自己一起长见识。
薛仁把黄毛拉扯到店外,一群人在他们眼前上了一辆保姆车,薛仁迅速记下车牌,拉着黄毛到了一堆共享单车面前。
“你帮我扫个共享单车。”薛仁一张口就是求人帮忙,丝毫不脸红。
“哦?薛哥你喜欢衅还是徐还是小蓝?”
怎么跟逛窑子似的,自己这是翻牌子呢,还是骑车呢?
“衅车就行。”薛仁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用不了共享单车,随便选了个最烂大街的。
黄毛在这一刻无比絮叨,薛仁恨不得抢过手机来自己弄,:“薛哥你要不要电动的?这个绿色的有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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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来,薛仁一定会把黄毛打一顿。
绿色有电的共享单车在跑了十公里后完美罢工,最可恨的是,这辆车没电时骑起来就像是负重五十斤,薛仁本就是爆发性选手,不胜耐力,这下更是苦的恨不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老黄还该死不活的选了另一条路和自己汇合,一路上也没机会拦出租车,要不是市中心堵了下车,薛仁还真跟不上眼前这辆保姆车。
薛仁就像城市马拉松选手一般,玩命地骑着共享电动车,嘴上一开始还有力气骂骂咧咧的,现在已经整个人摇摇欲坠了。
口干舌燥,夏日的城市里尘土飞扬,薛仁想起了在城里拉车的祥子,自己特别像那时在井边喝水的祥子,好似肚子里即使一肚子水,也渴的要命,困得不行。
是生活压垮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呀。
薛仁精神上还有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他机械式地两腿搅动着,眼前是老黄这单生意唯一的线索,如果他们真的把周老太带到一个不知名的,不对外开放的疗养院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这条线索就断了。
薛仁没得选,他只能玩命地继续骑,风从耳边刮过,汗水洒落在空中。
值得么?为了给老黄一个虚假的希望?
薛仁不知道,薛仁只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他觉得不行。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是很难选,但终究是能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如果自己只有一条死路,可能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当一条死路,一条生机渺茫的路摆在面前时,人心甘情愿地赌上一切。
这场追逐不知何时才能停止,薛仁已经麻木了,他骑了多远了?二十公里?三十公里?
车越来越少,前面的车反倒没有提速,可能是照顾老人吧。车依旧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前进着,薛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汗水模糊他的双眼,每一个拐角他都竭尽全力,生怕自己赶上时车已经消失不见。每一个红灯他都视而不见,几秒几十秒的时间可能为他赢得追上车的机会。
不少司机停下车来大声咒骂,薛仁能感觉到的东西更少了,他的眼是花的,唇是干的,衣服是湿的,腿是麻木的。
他还在坚持。
他还会坚持。
突然,薛仁停了下来,人猛地一歪,一头栽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视线里保姆车驶入了一家疗养院,有些模糊,看不清叫什么名字。
薛仁用尽全部的力气,把手机举到头边,含糊的说着话:“我...到了...到了..”
这场追逐结束了,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