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今日之我，除规布矩
“哼！我告诉你，钱小宝。你再在这摆谱，我立马就去你家，把你月月在这里找小娘的事告诉你老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看着钱小宝在众人面前当场献宝，还不忘记揭自己的伤疤，楼上的李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哎呦，啧啧！我说李爷，你啊，尽管去。
我呢，就先在这醉春楼里喝个饱。然后再慢慢溜达到贵府上，把你这一年来每隔几天就来这醉春楼找小娘的事儿，也跟你家的那头母老虎好好聊聊。我看她还不得吃了你去。哼！”
钱小宝一听李爷竟然敢以自己的老娘相威胁，也立刻使出了撒手锏。
就在李爷和钱小宝这一大一小的两位克星隔栏相瞪，如雄鸡斗眼，并且即将使出撒手锏给对方造成成吨的伤害的时候。
忽然从后院中传来一个女声。
“行了，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为这点小事就要打起来了？”
春十五娘一边说话，一边从后院款款行来。
原来正是楼里的伙计将李爷的怨言传到后院，引出了春十五娘这个老板娘亲自出面处理。
这二十年来，春十五娘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次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儿，也不知有多少次从那个院门走来。
然而这一次，众人却猛然觉得她似乎与往日有了大不同。
并不是容貌变了，也不是衣着变了，而是气质变了。
以前的春十五娘，魅惑、伶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因而任何客人的任何心意，她都能准确地猜中，并立即予以满足。
然而此刻，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丝毫的魅惑之态。行走之时不疾不徐，端庄大方。说话之间不卑不亢，从容有度。
恍惚间众人觉得面前的这人并不是那个熟悉的醉春楼鸨母，而是一位出身名门的贵妇人。
众人为春十五娘的气度所摄，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就连钱小宝也回过头来，双眼放光地盯着春十五娘。似乎将方才与李爷相互斗鸡眼的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五娘，我说你可不能这么做啊。我哪一年不是年中在这儿赊账，又哪一年没有年初过来平过账？为何今天就不行了？”
毕竟是老人，定力非凡，且心有怨气。李爷虽一时失神，不过还是立刻想起了自己方才遭遇的不公，又扯着嗓子叫起了撞天屈。
“李爷你说的不错，往年的确如此。不过从今以后，这醉春楼的规矩是要改改了。”春十五娘走到楼梯中间，抬头对楼上的李爷说道。
“改规矩？改什么规矩？”李爷皱眉道。
“到底改几条规矩，我也没想好。今天就先说三条吧。”春十五娘扫视了一圈楼上楼下的客人，提高了声音：
“第一条，就是从今日起，醉春楼一律不接受赊账。
如果客官您不能当日结清账款，那就恕小店不便接纳了。若有一次拖欠，则终生不得再进店。”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规矩？这也太霸道了吧！”李爷闻言大吃一惊。若是这条规矩真的实施，那么他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进不了醉春楼。
众人闻言也是大哗。
春十五娘定下不能赊账的规矩众人倒是可以理解，以为是为了经营生意而快速回本。但一次拖欠就终生不得进门就委实太过严苛。若如此规定，今日这楼中就至少有一半都进不了门，毕竟谁还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
况且这么做也不利于醉春楼的生意啊！
看着李爷大惊失色的样子，春十五娘摇头道：“李爷您息怒，这条规矩并不是刻意针对的您。
自打妾身经营这醉春楼，到如今也有近二十年了，这点李爷和在座的很多客官都清楚。今日我就想问一句，我春十五娘可曾有亏待过各位？”
“没有。”
“不曾。”
……
众客都纷纷摇头。春十五娘做事一向以客人为重，这点大家都很清楚。
“十五娘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您做生意大伙都有目共睹，谁能说出个不是来？”大堂当心的钱小宝高声叫道。
“既然这样，那么我春十五娘就不欠大家伙的了？”
见众人纷纷点头，春十五娘却叹了口气：“可是我却欠这楼里姑娘太多了。”
听到春十五娘这话，众人都疑惑不解。然而李爷却停下了抱怨，若有所思。
“各位客官听了我的话可能就想问了，今日我这是唱的哪一出？各位如有空闲，不妨听我一言。
想我春十五娘原本也是一家青楼女子。当年被迫入行时，为了逃离那狠毒鸨娘的掌控，夜奔、私许、聚财赎身、甚至是自戕。可以说，每一种试图逃离的方法我都试过，却都不曾成功。”
春十五娘仰起头，似是在追忆往事。
“那，那后来呢？”钱小宝没想到这醉春楼的老板娘，蜀山县中屈指可数的女中豪杰竟然也有这样不堪的往事。
“后来，我成了那座青楼的头牌。”春十五娘的唇边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低头看了看钱小宝，用手指了指他腰间的金蹀躞。
“就像今日的钱公子一般，当年也有许多年轻公子为了妾身而佩戴金蹀躞，李爷就曾经是其中之一。我说的是吧，李爷？”
“……十五娘你又何必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呢。”李爷叹了口气。
“原本我也好久不想这些事了。
每日里满心想着的都是怎么经营好这醉春楼的产业，怎么让各位客官宾至如归。不，宾至如归当然远远不够，应该是登临极乐才是。
可是那日钟郎的一番话，却让我突然醒悟。
我春十五娘若就这般活将下去，当然可以活得很好。吃穿不愁，穿金戴银，老了还有姑娘们伺候。
但，如今的我还是当年的我么？”春十五娘说到最后也长叹一声，似是陷入了无限迷惘之中。
楼里众人有些如李爷一样经历过那日之事的，闻言都沉默起来。有那不知情的，就听不明白什么“如今的我”和“当年的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十五娘你如今已经是这醉春楼的主人了啊，怎么好与当年相提并论？”钱小宝那日并不在现场，见春十五娘这般说法，也是满心难解。
“钱公子说的不错，其实认识钟郎之前，我每日也是这般劝慰自己的。对自己说，今时不同往日，时过境迁，我又何必老是想着当年的事？
可是钟郎说的话一直盘旋在我心中，难道我真的是做鸨娘做得太久了，就忘记了做姑娘的苦处了？我那日到底为何要委曲求全地将杏儿送与那四个丑八怪去祸害？
是为了这楼里的姑娘？那么杏儿就不是楼里姑娘么。
是为了醉春楼？可要是连姑娘都保护不了，这醉春楼又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春十五娘一番话似是在回答钱小宝的疑问，又似是在自说自话。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把杏儿交给四丑不是为了醉春楼也不是为了姑娘们，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