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身事两夫
翌日，清晨，露水殿。
在出嫁前，能来这露水殿沾沾雨露恩泽，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姬然垂着头，已经坐在正殿等了约莫有一刻钟了，露水殿的那位主人才姗姗来迟。
门外有了些动静，她就起身，盈盈拜倒。
被四五个宫女簇拥着的女人的身影落在窗棂上，缓慢而悠然。
“明智给孙贵嫔请安。”
孙贵嫔笑了笑，明艳的眉眼即便已生出几丝皱纹，也仍旧能动人心魄。
她步履缓慢而优雅，弱柳扶风似的，说话时更是温柔婉约，看着就十分和善。
姬然安心跪在地上，等到她坐稳，才听她开口：“起来吧孩子。”
“谢贵嫔。”
“我果然是没有看错，明智就是懂事。”孙贵嫔笑容慈爱，摆摆手，让身边的掌事宫女给姬然添茶。
姬然忙道不敢。
“姑姑辛苦，怎么好亲自伺候我个孩子呢……”她虚扶了秦掌事一把。
秦掌事是孙贵嫔身边资历最深也最得宠的宫女，地位非同一般，姬然自然不敢随意对待。
与她主子不同，秦掌事从来不施粉黛，也极少表情，最是难猜心意。
对于姬然的拒绝，她也只微微摇头，倒完茶便退了回去。
孙贵嫔看着姬然身后的椅子，忙说：“快坐呀，别拘束，你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往后再入宫，就是大司马的嫡妻了，地位，可比我尊贵得多呢。”
此言一出，姬然屁股还没坐热，又匆匆跪下。
“明智深记贵嫔恩德，不敢妄自尊大。若非贵嫔，以我一个昭仪之女，怎能嫁入这么好的门第，贵嫔之恩，明智没齿不忘。明智腆言，如若有朝一日贵嫔真的有什么需要明智的地方，明智一定肝脑涂地。”姬然说到这里，轻轻挪着膝盖，移了移重心，“况且贵嫔有宠于父皇，是为君，明智与大司马是为臣，君为臣纲，明智与大司马定然铭记于心。”
孙贵嫔笑得欣慰极了，“我说，皇上给你的这个封号果然没错，明智，真是明智。还未出嫁就已经懂得了，夫妻之道，君臣之道，夫子之道。”
姬然不动声色，抿唇轻笑。
孙贵嫔再次让她起身，眉眼间的喜爱更加真诚了一些。她实实在在地嘱咐了一些闺房秘事，有些露骨，听得姬然都不好意思了。
孙贵嫔看出来了。
“你瞧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她问，好似真的对女儿讲话一般，语气饱含宠溺。
姬然很配合地红了脸，她便啜饮了一口茶水，招了招手，“来，过来，既然在这里讲你不好意思，咱们就到后面去说悄悄话，我跟你说，都要嫁人了，可不能不好意思了。听见没？”
好几个丫头都轻笑起来。
姬然依言过去，恭恭敬敬地抚着她的手臂。
孙贵嫔带她去了寝殿，一进门便屏退左右，只留了秦掌事一个在旁伺候。
姬然从未进过她的寝殿，不敢抬头细看，却闻着有股淡淡的香气，花不是花香不是香的，实在是有些特别。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孙贵嫔忽然靠过来，覆在她耳边，轻声说：“镇南将军夫人，可也想做？”
姬然一愣，错愕不已。
抬头，看见孙贵嫔笑容不变，依旧是那样慈爱的望着她，仿佛她刚刚说的，并不是教她“睡”小叔子，而是什么诸如吃饭饮茶之类的寻常事。
孙贵嫔目光灼灼，掩唇轻笑：“明智，我是说笑的，你没当真吧？”
姬然迅速低头，嘴巴张开又合上，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孙贵嫔也不急，只淡淡地望着她，目光渐渐冷了。
“你妹妹素来喜香，和山将军成婚之后，便时常托人送来些西宜特产的香啊粉啊的，是比咱们平常用的媳些，可我总归是年纪大了，也提不起精神弄这些了。用得少了不得用，用得多了又恐难自抑……”她说到这儿，停下来，定定的望着她。
恐难自抑？
“今天我赏你一些，即便你成亲那日见不到大司马，自己用着也比旁的舒坦些，是不是？”
姬然深吸了口气，冰凉的指尖交叠在一起，再次拜倒：“明智……感谢贵嫔赏赐，亦……感激贵嫔教导，必不负贵嫔所托。”
“所托？”孙贵嫔重复，似乎不太懂，“对于你们这些孩子，我与陛下唯一所托，便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过日子，那样陛下才会安心啊。”
“是……”姬然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明白那就好。”孙贵嫔浅笑着，“前日来了战报，虽说衷州夺回来了，可大司马却受了重伤，战场刀剑无眼，即便是大司马，也没个一定不是？你我都是女人，我长你十几岁，自然深谙为妻之道。为人妻，伺候夫君自然重要，可成全自己，更加重要，我要为你着想，所以才会多说两句，要是有说得不对的，你可不许往心里去，不许跟我个老太太计较啊。”
“明智明白。”姬然垂眸。
她这一水儿的是啊、明白啊、谢谢啊的应承下来，就连玲珑如孙贵嫔，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所思所想到底为何了。
她转头，对秦掌事使了个眼色。
秦掌事立刻出门，片刻后，捧着个锦盒回来，随后站在姬然身旁，询问似的望着孙贵嫔。
后者点点头，她便跪在姬然身边，将锦盒打开捧到姬然面前。
“明智，这是镇南将军下的聘。说是从骄人墓中寻得的宝贝，叫’厮守’，挺媳的，你看看。”
镇南将军下的聘。
姬然含着这句话，只觉其有千斤重似的。
她将那串项链拿起，那’厮守’便沉甸甸躺在她手心里，安安静静地，却仍旧光彩夺目。
孙贵嫔见她盯着那项链看，以为她为财所迷，笑容中便多了些轻视的意味。
“是个媳物什，纪家卖骡子卖马的，兄弟俩的全副家当都换了这个了，你说说，这东西重不重要？”她上前来，扶起姬然，“你又说说，你重不重要？”
姬然手握成拳，任由那宝石嵌进掌心里，因而提醒自己，自己握着的是什么。
那仿佛就是她的命了。
天下果真没有白来的午餐，若大司马续弦真算是一门好亲事，孙贵嫔为何不让自己的亭宜公主做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夫人呢？
想来，孙贵嫔也不愿让她的女儿，一身事两夫吧？
皇家向来荒唐，姬然不是不知。可是还没有成亲，就惹了这污秽心思，可真是……
离开露水殿时，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仰头望着宫门的方向。
霁月见她不走，便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觉得抬腿这个动作，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知道，这一步跨出去，就如开了弓一般，绝无回头箭了。无论那兄弟俩是生如猛虎，还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她都没得选了。
果然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