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梦半醒

大概唯一可能令皇帝有些遗憾的就是每逢宴饮,阖宫上下便如长寿村孤独老人大聚会,处处透着爱心和关怀。

歌舞升平时更与热舞广场别无二致。

每见如此场面,便让姬然想起她那享年六十九岁、三年前就驾鹤西去的老娘,好想帮她问问这长寿村的秘密到底为何。

作为宫内少数位及昭仪却活不过古稀之年的女人,姬然的娘是个介于苦命与好命之间的平凡女人。

昭仪姓王,从小家境就不好,对女儿也并不重视,很小的时候便被卖进宫做粗使宫女,稀里糊涂地做了几年杂活,到璟帝封王辟府时一同出宫生活,虽不通笔墨,却因了心地纯善,得管事公公照顾,被分到书房做些轻活。

一做便是十年。

五十多年前一夜风雨,一个经验老道的大龄丫头,趁着轮休与众丫头婆子们多吃了两杯小酒,迷迷糊糊摸进书房爬上王爷软塌。

王爷睡意正酣被人警醒,不悦,定睛一瞧,暗夜模糊视线,面前人儿唇红齿白似乎很是惹人怜爱。

于是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当然是一夜翻云覆雨不可描述。

翌日王爷上朝归来,听说有个婢女因私相授受要被王妃处死,连蚂蚁都不轻易斩杀的温柔王爷自然是不同意不喜欢不高兴,虽不了解情况亦要刀下留人。

却见此女分外眼熟,分明是见过的……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从此婢女摇身一变,做了王爷枕边人。

事后王爷为姬然的娘坚决不说出他的身份这份维护之心和勇气所感动,心生怜爱。颠鸾倒凤之后,闲倚床头细细询问。一问才知,她娘也是惊喜有余。原以为是哪个无德小厮趁她酒醉做了那孟浪之事却不敢承认,急得是焦头烂额,却不想竟然真是个如意郎君,真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了。

好吗,喝断片了这是。

王爷倍感失望,后渐渐失宠,自不肖再提。

王昭仪这一生,三次得宠三次失宠,也算是有起有落。且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不过可怜的是,只有姬然一个活了下来。

在宫里,这样的女子真是不胜枚举。

姬然以为,这些年来,以她在宫里的摸爬滚打,心机手段虽未臻化境,可泰山崩于前应能故作坦然了。

万不想这一纸礼单竟将她的诸多努力化作乌有,脑海中总闪现着精光闪闪的另一半嫁妆,心痛如绞。

霁月见她神情难以名状,顿觉不忍,虽未读过书,可搜肠刮肚也想出了几句话安慰自家主子:“公主也别惋惜,嫁妆虽少些,但是又不单单是咱们这边如此。这两年天灾不断,前些日子青云殿还起了火,重修殿宇又是一笔大开销。各宫境况都一样的不是吗?况且昭仪留下的东西虽不多,除了分例和年节赏赐如常,平日里皇上单赏的真是有几样好东西呢。加上公主自己平日攒的,算一算,也是很体面的……”

姬然支着下巴,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傻白甜,真心觉得自己平常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她长成了如今这个安于现状、丝毫不能体察人间世情冷暖的傻缺模样而无法自知。

皇帝膝下像她这样的子女,真的比牛魔王身上的牛虱还要多。作为女子,此生唯一大捞特捞一笔的机会,她如何能轻易放弃?

可霁月仍旧自以为在安慰她:“再说,司马府上什么没有啊?公主说是不是?”

姬然摸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犹如小白兔一般纯洁的双眼,终究还是不忍伤害,只能微笑着说:“成,你胸大听你的。”

霁月脸一红,娇嗔地跺着脚跑远了。独留主子一个在屋里摸着下巴琢磨着要不要去露水殿找那个孙贵姬再争取争取。

要是换做从前,不论为何,姬然都绝不敢惹到她头上去,不过现在情况显然不同了,毕竟她的夫君可是堂堂大司马,别人不说,定是贵姬一派拉拢名单上的头牌,想她姬三七公主进取心又这么强,不去讨点什么简直不是她性格……

这么下定决心,姬然站起身来望了望午后的艳阳,又觉得倦了。她这弱柳扶风骨,与其冒着中暑出嫁的风险去一次露水殿,还不如睡个午觉补补眠。

罢了,听天由命吧。

这补眠,也不是白补的。

兴许是她娘在天有灵,心疼女儿盲婚哑嫁给那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晁国第一莽夫……好吧,是军事最高长官,故此托梦为姬然答疑解惑。

梦里便是成亲当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姬然终于逃出皇宫那困兽之笼,乐而忘形,挑开轿帘往外看着象征着自由的风光,见到将军威风飒飒打马而来,胸前一朵红绸千叶牡丹迎风招展,龇着一口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白牙,看起来似要与她红尘做伴潇潇洒洒……

吓得她赶紧闭眼睛老老实实回位坐好,再不敢造次。

再睁眼已是洞房花烛,将军未归,姬然倚着小轩窗,一样两样仔仔细细点着那些个丰厚的嫁妆,心想着但愿能从此做个葛朗台,荷包扎得紧紧有进无出,那便是无忧无虑的自在人生了。不想将军突然破门而入,俩人打了个照面,还没看清他是高是矮是圆是扁,他就突然脱下了身上的大红礼服,一层一层抽丝剥茧,露出里面雪白圆润晃晃荡荡的肚皮,犹如乍起之风吹皱的一池春水般荡漾,吓得姬然菊花一紧,差点扔了手里的墨玉香炉。

*

纪然被那大肚腩惊醒,猛然间尖叫了一声,除此之外,周遭静悄悄的。

刚刚古怪的梦,伴随着宿醉带来的头晕目眩,瞬间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她原本也并未多想,对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眨了两次眼睛,翻了个身便想要接着睡,可眼睛刚才闭上,忽然又睁开来。

她揉了揉剧痛的额角,神思还在半梦半醒间迷离。

这是……哪里?

屋里只留着一盏壁灯,就着这灯昏暗的柔光,她望了眼室内的装潢。欧式复古风的装修摆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理智一点点回到她的脑海当中,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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