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混乱
母亲的马车从南郊的关帝庙出来，并没有回房府，而是往西出了城。
有人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去拦了母亲的马车，走的时候还拿了一吊钱。
可过了两天，无论是母亲还是马车都没有回来，房府的仆妇们人心浮动，私底下猜测母亲出了事，更有人说母亲被山匪掳走了。
青天白日，除了灾民，哪里来的山匪？
二门处，崔嬷嬷使人叫了小六子来，“……快去金陵给舅姥爷送信，说太太被人掳走了……”
小小的房巽从墙角跑出来，“你胡说什么？母亲不过是去定山寺给父亲祈福！”
一个有头有脸的官太太，若是无故失踪了两日，回来还不被吐沫星子给淹死？妇人的清白可比性命重要。
“祈福？大小姐算了吧，您没瞧着连周公子这两日都不曾到家里来，定是太太出了事，给舅姥爷送个信去，说不得咱们都要回金陵了……”
“你胡说！”房巽气愤不已，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声吩咐小喜，“掌嘴！”
小喜走到房巽前面，却是怏怏的不敢上前，她一个小丫鬟，怎么敢打崔嬷嬷。
房巽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她现在只是个幼女，不是那齐家的三少奶奶，就算她是这府里唯一的正经主子，也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
又矮又胖的崔嬷嬷不屑的瞧着眼前的小丫鬟，“你是个什么东西！快带了大小姐去屋里吃点心！”
小喜将房巽护在身后，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梅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走上前来一扬手，啪的一声，清脆动听的巴掌打在崔嬷嬷的脸上。
崔嬷嬷没有想到梅香瘦瘦小小，竟是敢跳起来打她，也没有躲避，白胖的脸上一下多了个五指印，她暴躁的跺脚，张口骂起来，“你、你个不要命的小蹄子，竟然敢打我！”伸手揪了梅香的头发就往外拖。
梅香疼的呲牙咧嘴，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咒骂着，“你个老娼妇，太太这才走了两天，你就擅作主张欺负姐儿，等太太明儿回来把你卖给人牙子！”
崔嬷嬷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回不回来，你倒是个忠义的，你去把太太找回来啊！”
白露带了几个婆子进了院子，摆起大丫鬟的架势，“崔嬷嬷，什么时候这房家轮到你做主了！”
崔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斜眼瞧过去，“白露姑娘，如今傅嬷嬷和春分都不在，算起来，谷雨姑娘才是这府里一等一的大丫鬟，怎么也轮不到你做主！”
“嬷嬷，您是姐儿的奶娘，按理说傅嬷嬷不在，您也可以当一回家，可太太走时交待了，她去定山寺祈福，内院交给谷雨姐姐，姐儿的院子交给了我，您还是回家瞧瞧您的小儿子，这两日府里不少人都得了疫症，他身子弱的紧，若是沾染了，恐怕杨老大夫的汤药都救不回来！”转身吩咐婆子把崔嬷嬷拉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张牙舞爪叫骂的崔嬷嬷拉了出去。
白露蹲下来安慰房巽，“姐儿莫怕，太太是带了傅嬷嬷走的，有仆妇跟着，赶马车的也是咱们房家的人，想是有事耽搁了，过几日必然回来，不过舅姥爷那边咱们还是得报个信才好……”
房巽怏怏的点头，心里却是一团乱麻，舅舅会来吗？
前世，母亲过世的时候，同样是疫病刚起，父亲每日里在府衙与各处灾民间夺走，舅舅至始至终没有露面。出殡的时候，竟只派了个管家来奔丧，虽是时局混乱，却还是在房巽的心中种下了刺。
也是因此，她在京城出嫁，舅舅送了银子和嫁妆，可大伯祖母的几句话，她便与舅舅疏远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
昨日又下了一宿的雨，早晨的空气里本应透着清新的味道，可房府里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小小的房巽坐在正房厅堂的美人榻上，呆呆的看着棱花门外被雨水打落的败叶残花。
梅香将手上的食盘放到八仙桌上，走过来小心的劝着，“大小姐，今儿中元节，厨房煮了扁食，您多少吃点东西吧……”
房巽没有回答，半晌，她用袖子抹了下眼角，方道，“金陵，可来信了？”
梅香脸色不好看，她轻轻点头道，“白露姐姐说金陵已经捎了信来，只是如今金陵封城，舅老爷又是粮商，暂时出不来……”
舅舅果然没有来。
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房巽从美人榻上跳下来，走了出去。
院子里，崔婆子揪着张小六的耳朵大声咒骂着，“……你个黑心短命的，太太才几天没回来，你就想造反！”
张小六一边“哎哟、哎哟”的叫，一边不服气的嚷着，“我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是大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说的，若是有什么事儿，让我给她捎个信，老太太可是房家本家，如今老爷太太都多少天没回来了，大小姐孤身一人，有人来帮衬不好吗？”
“我呸！你为了大小姐好，你这是把大小姐往火坑里推啊！大老太太在的那几日太太受了多少委屈，你说！大房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房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似耳边落了一颗响雷，竟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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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端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的卧塌之上，杨洵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打瞌睡。
小厮青衣小心的端了汤药进来，见到赵明端醒了，欣喜的叫道，“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赵明端瞪了他一眼，“小声着些，杨大夫睡着了……”
杨洵本就半闭着双眼，听到赵明端的声音，立即醒了过来，他手中的医书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将青衣吓了一跳，青衣手中的汤药一晃，险些摔了汤碗。
青衣将汤碗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笑嘻嘻的拍马屁，“杨老大夫，您果然厉害，您说公子这几日必然醒过来，公子果然就醒过来了！”
“你醒了便好，我走了！”杨洵依然板着脸，似乎习惯了青衣的奉承，他没有搭理，径自捡起医书，故作轻松的出了门，待走到门槛处抬起脚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脚收了回来，脸却没有转过来，用极低的声音道，“等这场疫病过去，我便随你去京城逛逛……嗯，顺便去瞧瞧那吴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