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都高二了!江晚月,不能分心哪!来,你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和唐晨阳早恋。”
江晚月无奈,只得坐下来写保证书。班主任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对江晚月说:“你妈要加班,我先回去做饭,写好保证书,你也不准走,等我验收了,再接你回家吃饭。”
班主任就是老爸。老爸做了多年的班主任,已经被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少女耗尽了耐性和心血,他很难对女儿特殊对待了,干脆一视同仁。唉,做班主任的女儿,的确是一件很苦闷的事呢,有没有?
当她写到“我保证和唐晨阳同学只做纯洁的朋友”时,她不禁抬头看向窗户,太阳花不见了,窗户上贴着的,是用树叶拼成的一张笑脸。
她心里一动,手腕一颤,笔尖一滑,无法写下去了。她觉得,她若是真想做到保证书上所写,就必须疏远他了。老爸对她跟普通学生一视同仁,可她没法把老爸视作普通老师,她不愿让他失望,她想让他骄傲,想要他知道,她和普通学生,意义不同。
2
第二天,江晚月换了位子,和唐晨阳成了一条遥远的对角线。
唐晨阳跑过去问她:“为什么?昨天班主任训你是因为我吗?”
“我想好好学习。昨天他训我,是因为我考得不好。”她盯着卷子,头也不抬,头天的训话内容她自然羞于透露。
“那么是说,跟我同桌,影响你的学习了?”语气激愤,脱口而出,他失态了。
既然都决定要疏远,他误会也好,于是,她不做声。
她的不做声被他当做默认,她的默认令他羞赧懊恼,他转身而走。
疏远的目的果真达到了。他们不再分享零食,合伙捣乱,结伴打闹,互传字条。然而,当时间缓缓向前,不良情绪款款退潮,他们仍相互惦记,他们隔着人群、桌椅,相互凝望,静默无语,谁也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
新年第一天,江晚月感冒,头脑晕乎。她拎着书包,摇椅晃地走进教室,眼看就要摔倒,唐晨阳冲过去,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拿过她的书包,用特意装出来的平静语气说:“我扶你过去。”她跟着他,从门口,路过讲台,一直走向教室后面自己的座位,晕乎中,她仿似走在开满鲜花的柔软草地。
晚春,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操场的一角,围墙被挖出一个大洞。小贩推着三轮车到洞外卖油炸土豆,很多同学涌到洞口去买。
江晚月本来也只想买几串炸土豆吃吃。但她趴在洞口,一眼望出去,啊!视线的尽头,是一片麦田!金色麦浪翻涌如潮,暖风吹拂,鼻息里都是麦香。她惊呼,好美呀!反正下课还早,不如钻出去看看?
唐晨阳此时也在一旁,等着买炸土豆。他像是感应到江晚月的心,他捡起砖头,将洞口砸得更大,说:“可以了!”江晚月不理他,毛腰钻了出去。跑到街上,她回头一望,唐晨阳也钻了出来。
田野上,麦田翻涌,桑树成行,江晚月心情雀跃。她正猜度,唐晨阳是什么意思呢?他从后面拍拍她的肩,她回头,他干净的掌心里,躺着十几粒桑葚,粒粒饱满,光泽莹润。
她也摊开手掌,他将桑葚倒在她的手心。
疏远久了,一时找不到话说。于是她说:“前不久,狮子座流星雨,好多人都看到了,据说好美!可惜我没看到,你呢?”说着,她丢一粒桑葚在嘴里,酸酸甜甜。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浮云舒卷。
只听到唐晨阳轻声说:“我也没看到。喏,下次再有流星雨,我喊你一起看吧!”
“好!”一个约定,算是和好。
江晚月不无感慨,人生果真处处充满矛盾啊,从内心的情感而言,她不愿疏远唐晨阳。实际上,她想要与他更亲密的愿望,跟她想要成为父亲的骄傲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强烈。
她又想,只要自己坚持只和他做“狐朋狗友”,这份感情,就会弥久吧?
3
她并未意识到,年少的感情是一棵葱茏的树,它会吸取阳光,枝繁叶茂,会努力向天空伸展枝丫,任是谁也无法抵挡它的茁壮成长。
唐晨阳没有换座到她身边去,却常常路过她的位子,留下一些痕迹:课桌里的一包红枣,夹在书中的一只纸鹤,或是从花园折来的一朵月季。偶尔会有小小纸片,用美术体写着寥寥几个字:开心每一天。
如此低调暧昧,不再似以往亲密坦荡。她并未领会到其中的变化,她只是欢喜,她将它们妥帖收藏。同时,她发现,她喜欢隔着对角线静静地看他;喜欢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他:喜欢在篮球赛的时候,跟着同学们一起,肆无忌惮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有意无意默念他会在前方出现。
是的,她喜欢。
实际上,他常常应她的默念而出现。
傍晚,同学们在操场上玩耍,奔跑,跳跃。江晚月和朋友靠坐在树下聊天,天边忽然亮起一弯弧形的彩虹。她挥手指给朋友
看的同时,眼睛也四下张望,唐晨阳在哪里呢?一起来看彩虹呀!
他的声音在身后,小有惊喜:“看,彩虹!”
中午,她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到了味道很“赞”的炒饭,于是想:啊,回去告诉唐晨阳,下次和他一起来吃!彼时,他正端了炒饭,笑吟吟坐到她对面。他举着勺子,笑着说:“我也会做很好吃的炒饭呢。”
“谁知道呢,反正我又没吃过。”她挑眉。
“这有什么,以后做给你吃就是。”他眨眼。
她笑着低头,紧张得说不出话。她猛然间看清,确认,她喜欢他。不再是狐朋狗友式的喜欢,而是少女,喜欢少年。她的坚持,她的理智,相对这发自肺腑的喜欢,显得那么渺茫。
陆续有同学进来吃饭,小餐馆热闹起来。
邻桌是三个女孩,其中一个很耀眼,穿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披肩,姿态淑女,她一边斯文地吃饭,一边朝唐晨阳看,还优雅地将炒饭里的肉拨弄到盘子边上。
江晚月之所以会多看她几眼,无非是因为,她跟自己,反差强烈!然而,唐晨阳误解了,他欢喜而小声地说:“她叫柳静,很不错吧?”
平心而论,柳静的确不错,可是,此刻的江晚月,怎么可能喜欢听他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她!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唐晨阳没有察觉,顾自说下去:“我挺喜欢她的。”
江晚月埋下头,大口扒饭,囫囵咽下。
高三,考试增多,压力膨胀,生活节奏紧张。班主任鼓励大家说:“等你们考上大学,你们就可以做你现在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了!所以,无论如何,加油吧!”
江晚月问自己,什么是现在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答案呼之欲出:告诉唐晨阳,她喜欢他。当然,也有退而次之的事。
所以,当唐晨阳问她时,她只能说出那件退而次之的事。
“在我的老家,离小城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座叫桃源谷的大峡谷,峡谷里覆盖着原始森林,在森林最深处,高山之巅,隐藏着一座瀑布。我看过瀑布的图片,哇,太壮美啦!我很想去看!”她说。
他听得心驰神往,当即说:“好,以后我陪你去看!”
以后?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吗?但是,她当真了。她还偏要表现出她的当真。她转转眼珠,伸出小拇指,认真问:“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说:“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不管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都一起去。”
他也伸出小拇指,两人拉钩。
有那样一个确定的地方,确定的时间,是他们的约定之地,只属于他和她。她好欢喜。
当然,关于她和唐晨阳的关系,同学们中间流传着不同版本,有人说是亲如兄妹,有人说是暧昧,还有人说是男女朋友,妄议太多,江晚月也懒得理会。
所以,诸如有人向唐晨阳表白这种事,自然会有热心人士传达给她。她听了,微微一怔,反问热心人士:“是谁?”
“柳静。”
“哼……”她撇嘴,“我当是谁,原来是她!”
热心人士嗅出端倪,忙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不喜欢她。”
热心人士恍然大悟而去,她呆坐在位子上气闷,抓起单词书,单词都变得飘飘摇摇。
晚自习前,唐晨阳在去教学楼的路上截住她,他郑重地说:“江晚月,我有话跟你说。”她又怔愣,他要说什么?是要说他拒绝了柳静,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自己吗?天哪,她都还没有准备好!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向教学楼角落的草坪。刚下过一场大雪,草地一片白茫茫。
他们站在茫茫白雪之中,面对面。
她紧张又欢喜地期待。
他缓缓开口,说:“请你不要说柳静的八卦,好吗?”
她蒙了。
他又继续说:“这样随便在背后说别人的八卦,很讨厌,你知道吗?”
就像一只正被慢火细煨的鸭子,正滚烫沸腾,忽然被一瓢冷水浇透,浑身冰凉。
“讨厌?”她反问,“你讨厌我?唐晨阳。”她激愤了,提高音量,“你说你讨厌我是吗?只因为我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柳静,你就说我讲她的八卦,你就讨厌我?!唐晨阳,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的分量?”
唐晨阳想辩解:“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懂!为了她来教训我!你当我是什么?!从今天起,绝交!”多可笑啊,多讽刺啊,她还以为他会表白,她还欢喜,她还紧张!
她转身走,脚下的积雪,嚓嚓嚓,嚓嚓嚓。
柳静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她很优雅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