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风沙化骨。

转眼一年两年过,人间春花秋月凉却,以寒冬待续,今年,杨宝儿二十五。

年初,天还冷着,在这片人间地狱上活着的人都只能以搓手跺脚想驱去饥寒时,杨宝儿已久在大清早跑下山去拎了一袋粮食回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回来的路上,今年十三岁便已经有杨宝儿肩膀高的许开被路边凝满冰凌的草丛里的尸体分了心神,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他立马摇头甩开这些想法,但很快,注意力又拉回。

过了一会儿,走前面的杨宝儿发现许开没跟上自己,于是站定等一步三回头的他跟上来后,才发现他的异样。

“许开,只有野兽才会吃人的尸体。或许你已经忘记很小时候十天半月没东西吃的感受,但现在姑姑能找到粮给你吃饱,你是人,而他们也是人。”

许开悻然摇头:“姑姑,不敢忘。”

清晨,天灰蒙蒙将亮未亮,一高一矮两个深夜前后消散在冷雾中,冷雾带着寒意落地凝霜,虚无缥缈的美丽,变得和没有温度的冰一样。

而今凄苦,可谓是‘目断平野,千里无烟。万民剥落,不保朝昏。’

或许是微小生命即将终结,又或许是前戏为大轴铺垫太多,遂身处局外,好像都处身体会到幻境里气氛压抑急迫,难免,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而女人依旧很淡然,跟出神一般愣愣望着遂的身影消失在清晨冷雾中。

已经习惯了赶时间一般的场景变化,遂不去看一眼四周又要开始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施施然走到女人身前站定。

什么也没说,女人侧头,看向道观。遂顺着她地视线看去,看见道观门口,杨宝儿呆呆坐在那里,许久未见的汹耗子终于出现,又瘦弱些许的它乖巧蜷缩在遂边上。

“没意思。”一如既往,杨宝儿又开始百八十道,反复地念叨没意思。那把红伞撑在她头顶,像一朵艳丽至极的花,光线想穿透过伞面却散阴晦,最后却是梦迷一般的朦胧红色笼罩她的脸。

她俩肩并肩看着杨宝儿,沉默已良久,忽然,女人开口说道:“在死的时候,我心心念的都是想见他,或许,那时候我已经糊涂了,忘记自己经历了什么,忘记了遭受的那些痛苦,也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那个时候,身边有一个人要带我走,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那是他。”

遂怔了一下,低头展露出一个嘴角勾起幅度最大,也是最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但那最好别是他。”

一个孝跌跌撞撞跑出来扑到杨宝儿背上,杨宝儿没多大反应,反倒是汹皮耗子跟诈尸一般,惊得原地弹起来,一溜烟钻进了道观。

“姑姑,我饿了。”

随即,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从门后探出脑袋可怜巴巴望着遂,过了一会儿,许开把趴在杨宝儿背上的小弟火速抱进了道观,不让他缠着杨宝儿。

“姑姑,我们不饿,你别管这小子,成天就知道吃。”

是这样吗?不是的,不是孩子调皮,杨宝儿看见了孩子们瘦弱小脸上,眼睛里的饥饿。

孩子饿了,可道观里没粮食,这是吃饭难为的点。

思忖片刻,杨宝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你们和许开哥哥在一起,听他的话,姑姑下山去,很快就回来。”

这种场景时常发生,孩子们如以往道观门口挨个站一排目送她离去,哪知,她这一去,便再没回。

下山后,杨宝儿遇见了匪,对的,就是在下山途中,而不是从镇子里拿了粮食出来回去的途中,而她遇见匪的地方,就是后山那片乱葬岗荒坡。

一切,首先给了紧迫感,然后徐徐渐进,自然发生,毕竟,乱葬岗荒坡来过,土匪也遇见过,而悲剧的发生,只是让两个事物碰到了一起。

杨宝儿是让一块石头砸到背上才停下的,之前,她一直在跑,因为土匪远远看见了她,便嬉笑着开始追逐,回头看见一群黑点迅速靠近自己,杨宝儿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土匪胯下的马,吃不到充足的青草,骨架大却瘦弱得可怜,但怎么地,也比受苦难得百姓健硕,四条长腿刷拉拉跑起来,很快就追上了两条腿没能跑多久的杨宝儿。

感觉到四周忽然暗下来,杨宝儿一脸痛苦反手按住伤痛处,抬头便看见几个骑着马的匪围住了自己,边上,站着一些没马的小喽啰。

“跑啊,嘿嘿叫你跑啊,你两条腿能跑得过我们这么多腿马?”

话落,四周哗笑。

今日领头的是土匪头子就是杨宝儿几年前在镇子里与遇见山羊胡子,目睹恶行的那个,他骑在一匹马上,在人群边缘,颇有闲心,玩味看着杨宝儿,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在泥坑里翻滚的狗一样。

杨宝儿不甘示弱,恶狠狠瞪着这群土匪,他们把她当狗,她便把他们当畜生,确实,他们不是人而是畜生。

一个年轻土匪一下又一下抛着手上的石块,见到杨宝儿这副样子,他忽地暴躁,接住石块便砸到了杨宝儿脑袋上,伴随着短暂的剧痛,杨宝儿顿时眼前一黑,血流满面,身子晃了一下往后倒。

短暂失去意识的时候,杨宝儿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拖拽自己,现实里遭遇了什么,她反应不过来,只知道由衷害怕,她陷入了一个噩梦里,脑海里飞了一只苍蝇打转儿,嗡嗡响个不停,灵魂无终止的下坠,下坠……

感觉到胸口一凉,随后又有一个沉重物体压到了身上,杨宝儿一个激灵,顿时清醒睁开了眼,眼前晃荡的那一张张恶心至极的脸,她忽然感觉到天地模模糊糊在转悠,绝望铺天盖地袭来。

何以表赤诚,惟有死时赤裸***膛朝青天,死而无愧,求天自明了。可人言可畏,比苍天更公,黑与白,两三句定夺。

日暮,红霞妖媚,天空一半青黑,一半被红色染透。

遂冷着脸看完这一切,看着那个忽然出现不久的,身体半透明,站在衣不蔽体还吊着一口气没死的杨宝儿身边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手拿着一支笔,低头看着时不时抽搐着咳出血的杨宝儿。一只灰扑扑的赖皮野狗眼冒精光鬼鬼祟祟从乱石中跑了出来,呲着牙就去咬杨宝儿那只已经残破不堪的手,用力一扯,肢体断裂,脱离了身体。

感觉不到痛,她努力扬起一个最灿烂的笑脸,声音弱小,像一片雪化落到了湖面上:“是你来了吗?”

男人没回答,也回答不了。

之后,杨宝儿笑着断了气,随手提笔一挥,男人便消失,不多时,一只黑皮耗子出现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它跑到了杨宝儿身边守着。

日与夜轮转,光明与黑暗更迭,时光如许稍纵即逝。

第四日,那只黑皮耗子钻进了她的尸体里……

第六日,风沙化骨,一群瘦骨伶仃的孩子穿过那片荆棘出现在乱葬岗。他们分散开,在散发着恶臭的地上找到一把烂糟糟只剩几根金竹制成的伞骨,还找着了几根被野狗叼得四下都是的骨头……死人衣裳如破布,死人骨带着凉意血腥气浓重,显然可怜死无居所,就发生在不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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