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按张长老的预测,长老院的确会阻止此事。不管是为公为私,长老院都需要国王仔细思考这次冒然开始的改革,她说的没错。
可是如今国王只是大致提出了笼统的改革方向,没有具体的措施,各个贵族虽多少有自己的推测,想到国王未做决定,只能按耐下来,一旦国王具体措施列举出来,贵族的反弹便开始了。
“可惜了。”张长老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
六王女不明所以,可惜什么?这位高深莫测的老人家在打什么哑谜呢?
她没听懂,在一旁的国师听懂了,他扬了扬嘴角,低头喝着茶。
“六殿下为何会觉得我们张家会答应投这一票呢?我们是贵族,这政策一旦下来,我们家族也会受到影响,明知会伤害自身,我们为何要做?”张长老问道。
张家屹立于贵族顶层一百多年,势力遍布,一批批优秀的族人支撑起张家这棵大树,盘根错节,带领着张家前行的张家长老每做出一个决定,将决定着未来十年,乃至数十年张家的命运。所以冲动行事,从来不是张家长老们的选择,这也是他们为何从来不在王位争夺时站队的原因,宁愿不要从龙之功,也要保证张家安安稳稳。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曾听父王说,张家成为八贵族之首,起初靠的是当时的长老为民发声,一力抵挡其他贵族们的施压,将田地还给农民,获得百姓的支持。很多人都说,身处高位,眼睛望着天,却忘了脚下的根。我觉得,张家人并不是这样的。”
张长老刚才还在想她劝人的手法实在不够高明,在她说了这几句话后,将评价收了回来,张家收敛锋芒多年,要求族人低调,谨守本分,不是忘了那份为民之心,而是等百姓需要他们时,再崭露头角。
外界的人评价张家是眼高于顶的顶尖贵族,早和民众脱了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族中弟子们自小要学的是百姓疾苦,要学的为国为民,可以为权势勾心斗角,可以为地位不择手段,但若是百姓真正的请求,他们必定是要管的。
“你倒是会说话。”张长老冷哼了声,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张长老站起身要离开,六王女因身份不可外泄,送他离开书房后,便没有跟上去,由国师亲自将张长老送出去。
他们离开后,六王女松了口气,垮了身子,瘫倒在椅子上,她不是什么辩才,刚才的话是她练习了无数遍后的成果,为的就是不在张长老面前泄了气。她原本想好好准备,和张长老会面后从容地说出来,没想到今天国师出其不意,直接将长老请来了,她也就硬着头皮上了。
放松了心情,六王女打了个哈欠,算是过了一关,她该休息一会儿。
走在神殿小道上的祖孙两人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完全没有感受到紧张,好像只是去喝茶闲聊,不是谈什么以后改变岳国的大事。
“你难得请我来一次,为的就是让我见她一面,听这一番话?”张长老瞥了他一眼。
国师说:“是您自己说想见见我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的,所以我就让您见见。”
“你分明是知道了她要做什么事,下了个套给我。”张长老还以为神殿的生活真让他清心寡欲了呢,原来里子还是黑心的。
“可是,爷爷,很显然这位六殿下十分了解我们,不是吗?”国师知道张长老虽然听了六王女的话是有些动摇,却并未真的下决定。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短短的路程中,劝服张长老。
“了解又如何?我在想是不是先王曾和她说过该怎么对付我们家。”张长老了解那位先国王,他算计一生,连自己疼爱谁都算计进去,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出这样的事情。
国师摇摇头,说:“她不是。刚才她有多紧张,您不是感受到了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是你爷爷。”张长老忍不住吐槽,“不是我说你,先国王和你提了多少次,让你娶六王女,你都不同意。现在人都是别人的了,你倒是巴巴地粘上去,是你一生过得太平顺,所以想要虐虐自己吗?”
“她那人还有东西未放下,是不会将所有的真心交到我手里的。”国师多聪慧的人,怎会看不出她还有所保留?可是他也知道,她向他展露了别人都无法看到的一面,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她打开坚硬的贝壳,露出的那点柔软。
两人缓慢地走着,国师拢了拢大氅,心里记挂着那个独自在书房的人,嘴上继续说:“爷爷,您可以多考虑考虑,可是就以我的想法,不管是国王,还是六王女,他们此时此刻想做的,就是改变岳国。光靠他们是无法做到的,必须要有人为了百姓出手。我们张家袖手旁观那么多年,该出手了。”
“你是用什么身份说这话?”
“是岳国的国师,也是张家嫡系子孙,向您提出建议。”
张长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正将这个选择纳入他认真考虑的范围。
在国师幼时,便显露出了惊人的才华,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外人不知道的是,不仅是才华,他对时事政局的判定也是难出的奇才。当年的国师第一次见到他时,曾说他多智近妖,在张家继续生活,会带领着张家在短时间内达到前所未有的地位。可是,身后之名,难以判断。张家几位掌权人思前想后,才痛下决心,将他送入神殿,养成了他现在的性子。
即便如此,神殿的圣光没有消耗他的谋略,他善于从细节看出背后的奥秘,点拨过几次张家人,让张家避免了几次有可能产生的重创。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张长老会听他的原因。
送走了张长老,国师回到自己的住所,看到她还坐在刚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放缓脚步,走到她面前,见她抬头,出声问:“想什么这么入神?”
六王女说:“你猜,不是说国师大人最懂人心吗?”
“觉得我插手了你的事?”国师不像刚才那般坐得有些距离,他将椅子移到她的身边,顺势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
她伸手想捂他的眼,说:“我明明是让张幕去送的拜帖,怎么被你知道了?”
他拉下她的手,笑答:“若是我不管,爷爷不会去见你的,你不是要白白辛苦一场?何必舍近求远,将我推在外头,一点忙都不让我帮呢?”
“我不是怕你为难嘛。你是国师,不该插手这些事情的。”六王女的口气里不自觉地带着股娇气,“再说了,我断定他即使这段时间不来见我,最多三个月,一定会答应见我的。”
“哦?这么自信。”国师漫不经心地附和着,伸手想摘下她的面纱。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语气中带着惊恐:“做什么?”
“已经没外人了,我想看着你的脸说话。”国师理所当然地说,在说话间,快速地摘下了她的面纱,放在桌上。
六王女嘟囔着说了几个字,最终没有戴上。
“你怎么没有穿耳?”国师手指从她的脸侧滑向小巧的耳垂,发现两侧都没有穿耳。
在喜好美丽,喜好奢华的岳国,男女皆穿耳,贵族穿三四孔的也多入牛毛。耳环、耳饰花样繁多,成为风尚。一般没穿耳的都是幼童,怎么她也没有?
六王女自己都能感觉到耳朵发烫,好在国师的手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就松开了,她不由地用手摸了摸耳垂,说:“我进宫的时候就没穿耳,后来父王想帮我穿,我怕疼,没答应,他也就这样放任了。”
因为这样,越落也就没有穿耳。
“着急回宫吗?”国师低声问她。
她茫然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看来是不着急。”国师笑了,“若是这样,今日就陪陪我吧。新年几日,神殿里忙,我都没空休息,今日爷爷来,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居然有点想家人了呢。正好你来,就多坐坐吧。”
她心一软,立马点了头。
国师大人的卖惨迅速达到了他的目的,只是六王女回去后,才想到,他每一年都是这么过的,而且想回张家的话,张家人巴不得呢,说得这么可怜做什么。
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年除十,青音就带来了屏幽的消息。当时六王女正拿着青虽的信仔细看着,感受着他的愉悦从字里行间传来。明明他离开不过几个月,可是带给她恍若隔世的意味。可能是真的因为他现在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听到了她的声音,六王女喊她进来,拿着笔,想怎么给青虽回信。
等了一会儿,她还未落笔,青音也没有说话,她奇怪地抬头看青音:“有什么事吗?”
“哦,是。”青音回过神,将手里的卷轴递给她,“这是从丰国传来的关于屏幽的消息。”
“这事,我不是交代越落处理了?怎么,是出了她不能处理的情况吗?”六王女放下手里的笔,打开卷轴,里头详细记载了屏幽在丰国接触的人,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她说:“去把越落叫过来。”
“是。”
越落就在隔壁的书房,听到六王女传唤,立即过来。看到她脸色极差地看着自己,越落心中一慌,低着头走了进来,喊了声:“殿下。”
“之前我和你说过,屏幽的事情你要多加关注,为何他去会见丰国丞相这事你没有及时处理?”六王女盯着她,问道。
越落那段时间心烦意乱,光是处理一般的公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怕六王女发现什么,这些细节自然没有注意到。六王女说得没错,这样的大事没有及时处理,的确是一个失误。一个小小的红凤学子,有什么筹码居然能见到丰国的丞相,其中的蹊跷应该是由她来处理的,而不是等着六王女来发现。
越落躬身,说:“是属下的失误。”
青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发生这种情况,心中不忍,为她求情道:“殿下,那阵子越落生病,可能是没注意到,趁现在还没有造成什么大事,我们可以马上派人去探听这事,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六王女又何尝不知道她是为何如此,可是一个人的感情,和一个国家的安危,孰轻孰重,她难道不知道吗?
六王女挥手让她们起来,说:“以前我就和你们说过,你们可以有自己的情感,可是做事的时候,要想清楚,这些文字背后到底有多少人命,需要你们的帮助。生杀大权,全在你们的手中,如果不够慎重,和屠夫又有何异?”
“屏幽此人,如同藏在黑暗中的蛇,伺机而动。我交给你,就是相信你能处理好,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六王女将卷轴交到她手里,说道。
“属下明白。”
错过了上次的机会,屏幽这人可能会越来越棘手。当务之急,是要抓住他的软肋。六王女有些疲劳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事她们不知道,可能还是需要自己出宫一趟。宫里改革细则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国王时不时会召她过去商议,还有武雄刚接红凤军的事,需要她更多的安排。
众多事情堆在一起,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六王女在还很寒冷的春天病倒了。与之前的生病不同,她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裹上了大氅,按时参加了国王召开的改革讨论会。
木非林看她脸色异常差,在开始前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您的身体?”
国王这才注意到她的病容,皱眉问道:“你身体不好,今日就不要参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难道忘了你自己身体本就不好吗?”
“没事。”她强忍下喉间的痒意,“我待会儿要去一趟红凤军,正好会开完了就能过去。没什么事,开始吧。”
十人左右的改革讨论这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