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相逢已非一家人

吴愚忙扶着奶奶进了新房,说道:“刚搬过来时污秽不堪,现在才收拾出来。您不知道我搬到这儿,我也会上大奶奶家等您来的。”

聊二婶儿上下打量了屋子,称赞道:“三面墙壁全是新刷上的大白粉,还是新糊的白纸顶棚,这前脸儿的玻璃要不是几条边框,擦得就和没东西似的。一色的青砖新铺的地,这门框上一点儿尘土也没有。

屋里还新买了一个小橱柜,两只花梨木的箱子,摞在一块儿也算是一张梳妆台了。怎么不买一个大双人床呀?这样拚着放就显得不配套,不稳当呀?”

吴愚忙解释道:“奶奶,您不知道,我妈哪有许多钱添置家具。这一张单人床,是幼儿园借来的。新买了一张单人铺板,两个铁床架子。铺板用铁架子支着又和单人床并在一块儿,就显得又不配套又不稳当啦。”

屋里还点着香,香雾缭绕。正值是初秋季节,天高云淡的。聊二婶儿在屋里只觉得神清气爽。就称赞道:“可见小玉妹长大懂事了,这房间收拾成这个样子,也难为你了。这才离开我眼皮底下几个月,就像一下子变了个人。”

吴愚忙说道:“奶奶,您不知道。这玻璃全是张晶晶帮我擦的,这地面上的青砖是我妈和我一块儿铺的,墙壁也是我妈和我一起刷的。我一个人这么短时间可没本事把一间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破房子旧貌换新颜的。”

聊二婶儿说道:“这个张晶晶呀,真是你命里的贵人,将来你走了大运,可别忘了人家对你的恩情。”

正说着话,北屋住的郑老太太闻讯迈着小脚儿一扭一扭地过来,聊二婶儿忙起身相迎,正不知道如何称呼,吴愚介绍道:“郑奶奶,这位是我的奶奶,这几个孩子是我的堂弟妹。”

聊二婶儿忙说道:“您是郑奶奶,看您比我年长,我就叫您郑大姐吧。您请坐!”

郑老太太颤巍巍坐到铺边,坐定。说道:“没想到小玉妹的奶奶这么少相,我今年七十五了,至少比您大十岁吧。”

聊二婶儿站在一侧,恭恭敬敬地说道:“您的眼力真不错,我今年刚好六十五岁,您就是我的老大姐了。郑大姐,这小玉妹是我的大孙女,一出生就跟着我。我就是溺爱孩子,小玉妹也让我娇惯坏了,她哪儿做得不好,你就当亲孙女管教吧。今后就拜托您多照应,多指教了。”

郑老太太说:“说照应,我恐怕自顾不暇。论指教,这小玉妹若在我这院儿里住着,您这当奶奶的不怕我说话伤着您的孙女,我倒愿意给她指点一二。论说像小玉妹这样的年龄,这样的京城小女子,除了上学,学文化,也该是学习琴棋书画的时候了。现在可好,学校长期放假,就把学业荒废着,这岁月可是不饶人的。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个院子住着七户人家,我和大儿子住三间北房,孙家两口子带着三个女儿住两间北房。西屋三间,两间房是房东麻老三住着。一间是吴八爷的四个孙子孙女住着,小玉妹搬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玉妹的表兄妹。这不,除了大斌、三斌有工作,小姐儿俩都在家晃着不上学。”

吴愚解释道:“奶奶,他们两个是堂表兄,两个是堂表妹,是我八姥爷儿子的孩子。我早听我妈说过,多年不联系了。如今在这个大杂院里相遇,才知道舅舅和舅妈早已亡故,他们夫妻留下五个孩子。二表哥还是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大表哥和三表哥都有工作,两个表妹分别比我小一两岁。”

聊二婶儿说道:“你八姥爷我是见过的,你满月时你姥爷和你七姥爷、八姥爷九姥爷都给你捧了场的。不想才十几年的光阴,你八姥爷、九姥爷都不在了,连你八姥爷的儿子、儿媳也亡故了,可见人生在世就只一眨眼的功夫。”

郑老太太说道:“正是呢,昨天梦里我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还在娘家府里有丫鬟陪着,听老师讲四书五经。今天一醒来,竟是白发苍苍,行动迟钝了。从北屋走到南屋,就像走了十万八千里,真是有今天,没明日了。”

郑老太太和聊二婶儿正在酒逢知己千杯少,话越说越投机。就见吴文英下班回来。郑老太太并不知道许多内情,忙说道:“玉妹她妈,你婆婆看你来了,你们婆媳说话吧。玉妹奶奶,我一见您就觉得投缘,相见恨晚。您什么时候过来看她们母女俩,千万别忘了上我的北屋来坐一会儿。我碰见您,就像遇上了知音人。”

眼下婆媳相逢,吴文英大吃一惊。心想,我已走出了你们柳家门,分明是井水不犯河水。您又何苦自作多情,跑到我的新家拉近乎呢?一想到自己和柳大龙格格不入,视同仇敌,眼下站着仇敌的母亲。再一想到这个婆婆平日里又是偏疼弟媳小梅子,把自身带到柳家的陪嫁,多花在了小梅子身上,离婚出门时,那些吴家陪送的珠宝首饰尽数一空,什么也拿不走,就是知道有些藏在了弟媳手里,又怎么要的回?想到这些,吴文英心冷如冰,面对几个月不见的婆婆,不理不睬,冷若冰霜。

那聊二婶儿此次敢进大儿媳的新家,是在家提前吃了一丸牛黄清心的,就怕自个儿因当时大儿媳离婚后不辞而别,全不顾及十几年的婆媳情份而耿耿于怀,再见面因愤恨心神不宁,乱了方寸。此刻聊二婶儿装作没看见吴文英那拉下来视而不见的冷脸,微笑道;

“大姑娘,咱们娘儿俩,也几个月不见了,知道你搬到玉妹大奶奶家门口,我也就放心了,这一呢,老两口岁数大了,又都是多病的身子,还养着一个两岁大的外孙子。有你在身边,一早一晚的过去照看一下,我这心里踏实,倒能睡个安稳觉了。”

聊二婶儿还要说什么,那吴文英截住她的话,插话道:“这个不必您操心,大妈和我一样,都是老实巴交,只会干,不会说的人,我们同病相怜。俗话说,穷不帮穷谁照应?他们二老我自会尽力的。”

聊二婶儿毫不在意吴文英的态度,反说道:“这样就好,再有,我也是向你道歉的。我知道,始终是我儿子对不起你,现在你离开了柳家,不再是柳家的媳妇,我也不再是你的婆婆。这么多年,你辛辛苦苦地在外面工作,填补家用。不论是对你的孩子还是小龙的几个孩子,你都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对弟媳妇也是谦让在前,一团和气的。尤其是老爷子卧病在床后,你又给端屎端尿,又给送吃送喝,洗洗涮涮,尽了孝心。咱们婆媳俩,这么多年也没红过脸,也没有让我挑出毛病的地方。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我那畜牲儿子无福有你这样好的媳妇。我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才走的这一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是知道的,我只有一个女儿,雪莹,可她就是短命,早早离我去了。如今,我就把你当做我的女儿,让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们。”

吴文英听了聊二婶儿的一席话,尤其细述她在柳家的功劳,才知道婆婆不是没看到过她对柳家的付出。又听到婆婆要和她母女相称,与她继续往来。心想,我吴文英也不是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就是怕从此见不到您孙女嘛。她心里虽恨婆婆口不对心,却也想诉诉心中的委屈,便眼含热泪说道:“谁不知道离婚是丢人现眼的事,谁不愿意和和睦睦的过好日子?可是您的儿子,整天躺在铺上混吃等死,这日子让我怎么和他过得下去?那玉葵不必说了,可玉妹我总不能让她也学她老子,不务正业,混吃等死吧。我想好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玉妹供养成人,她有本事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供她毕业。我明和您说了吧,我虽是离了婚,但绝不再找别的男人成家,我就不信我一个人就不能养家糊口,离开男人就不能活了。”

聊二婶儿说道:“大姑娘,我就佩服你的志气,今后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这么多的侄子侄女,他们都记着你的恩情。”

吴文英听了,再看见小龙的五个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也不由得慢慢平复了气息。把婆婆及侄子侄女送出院门,吴文英回身进了屋。聊二婶儿给吴愚使了个眼色,吴愚就随着奶奶往外多走了几步。聊二婶儿从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到吴愚手里,说道:“玉妹,你离开了柳家,奶奶也怨不得你。奶奶也没能力留下你,家里没有了你爷爷,奶奶过的就是你叔婶的日子。你也别怪你叔婶不顾你,他们的日子也艰难呀。你走了,你叔叔又哭又叫,尽埋怨是你老子害了你。如今你老子也后悔,这不,递给我十块钱让你零花用。这钱你就拿着吧,如今你妈新安的家,到处是用钱的地方,顾不了你那么细,你自己买些用的东西吧。”

吴愚说道:“那我就把钱收下啦,我妈现在是借钱过日子,这十元钱能干不少事,我一会儿就递给我妈。”

聊二婶儿说道:“你不必给你妈,她那脾气是不会用这钱的,不信你就会碰一鼻子灰。”

果然,吴愚将钱递给母亲时,那吴文英即刻勃然大怒,说道:“我姓吴的丫头,不会花他姓柳的一分钱,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吴愚听了,知道奶奶果然有先见之明,从此对母亲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得母亲不高兴,日子过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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