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生死劫同窗是恩人 遇危难祖母化灾星

没隔几日，校长突然在柳老师上语文课时把她叫走，几天不让她教课，说是区教育局要对她隔离审查。不但不批准她加入党组织，还给她定性为教育界上的黑典型。一时间，大字报贴满了校园的墙壁。班里的学生们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上课都是请六一班的周老师代课，那周老师也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只是照本宣科，不多作讲解。同学们每逢下课，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去看大字报。学校里贴的大字报越来越多，起初还只是批判柳老师一人，没过两天又开始贴校长的大字报，写的是打倒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校长被停职审查，学校不见了领导的影子，有的老师忙着写大字报批判校长和柳老师。革命干部出身的张老师，热情高涨，又陆续写出了打倒黑五类。恰巧周老师是国民党高官的女儿，周、张二人，原是情敌，现在又变成水火不容的政治敌人。张老师领导了学校的运动。那一张银盆大脸原来就一本正经，如今就更严肃了。可出身不好的周老师和打成黑典型的柳老师都是六年级的班主任。两个老师教的是语文和算数，如今都不能来学校讲课，张老师只好安排两个班的班主席临时负责自习。那柳玉妹偏是个认真的学生，老师不能来上课，又马上面临升中学，督促同学们自习，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连三日，班里都没有老师讲课，同学们见没有班主任管束，又因从区里的优秀班集体，莫名其妙变成了黑典型。别的班学生从羡慕的眼光变成了轻蔑的眼光，原本就喜欢自由散漫的学生，就满不在乎地随心所欲起来。玉妹虽是婉转劝说，但无济于事。原来柳老师建立的爱学习守纪律的习惯，突然间像大厦哗啦啦即刻倾倒。

这天放学时间，张晶晶见有一部分同学兴奋异常，在教室里不回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就听到有人说，校长是我们学校走资本主义的大当权派，柳玉妹就是我们班小当权派。校长被打倒了，柳玉妹也必须被打倒。张晶晶见势不妙，忙对玉妹贴耳说道：“今天，同学们的情绪不对，我劝你还是先走吧！”

玉妹犹豫道：“可是每天都是我最后走，我还要搞完卫生，锁好门。”

张晶晶说道：“你怎么看不清形势，你再不走对你不利。你先走，晚上再来锁门。”

玉妹见同学们十分激动，矛头的确对准了自己，心知不好，就决定接受张晶晶的建议，赶快背书包离开教室。张晶晶紧随其后，刚走到校门口，只见班里的十几名同学从后面一拥而上，把玉妹团团围住。有几名平日里自由散漫的男同学，眼睛里放出凶狠的光，齐心合力把玉妹按倒在地，围成一圈儿的几个女同学口里高喊着，打倒走资本主义的小当权派，把柳玉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打倒柳云的保皇派！

玉妹走出教室虽知同学们情绪异常，但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同学敢对她动如此大规模的攻击，面对突然袭击，她毫无招架之力，被众人狠狠按倒在地。她无力反抗，只觉有十几只脚在不停的踢踹在她的身上。还听有同学说，柳玉妹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一本正经管我们。别以为你受重视就没人敢反对你，校长都被打倒了，你这个小当权派，我们更不怕你。

张晶晶一看同学们蜂拥而上把柳玉妹围得水泄不通，自己根本进不去救不出她的好朋友。急得她蹦跳着大声说道：

“同学们，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柳玉妹当班主席是同学们无记名投票选举的，你们否定她，就是否定你们自己。”

柳玉妹在众人围攻中，一边一言不发忍受着拳打脚踢，一边忍受着谩骂侮辱。隐约听到张晶晶的劝告和解围。张晶晶见劝告无济于事，众人不但殴打不断，还有人往柳玉妹身上吐痰。自知爱莫能助，只好几步出了校门。

那玉妹正在忍受万般痛楚，无力挣脱，只觉围观的学生越发多了。学校里竟然一个老师都没有，只听传达室的门卫朱师傅说了一句：“同学们，该放手就放手吧，这个女学生就是千错万错，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只听一个男生说道：“你这老头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就是要打倒这个小当权派，打倒黑典型柳云的保皇派。你要再管闲事就把你当保皇派一块儿打。”

朱师傅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我不再管闲事。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一会儿出了人命，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说罢，进了传达室。

玉妹刚才还觉得朱师傅会救自己，此刻就彻底绝望了。她想到了死，因为她见到过死亡，爷爷说过，死亡就会化为虚无，没有幸福，同时也没有痛苦。爷爷卧病在床，天天祈祷上苍，上苍啊！让我离开这世界吧，我不想过着活死人的日子！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此刻，玉妹听到同学们的恶言恶语，知道自己变成了不得人心触犯众怒的人。她想哭，因为在她死之前没来得及向自己的亲人告别。但是她哭不出来，爷爷是大笑离开的人世。她是爷爷的孙女，她也要笑着去找爷爷，爷爷根本不喜欢哭丧脸的人。此刻她的身上已不觉得痛，她趴在地上任凭同学们的蹂躏和踩踏，用双手捂住脸，脸上含着笑，一心一意等待爷爷来接她去死亡。她毫不留恋这个不喜欢她的群体。猛然间就听见张晶晶说道：“柳奶奶，柳玉妹就在这群人里被踩踏着呢！”

聊二婶儿见学校传达室门前足足有二三十个学生团团围住一个圈儿，倒有那水泄不通的劲头。只听学生们大呼小叫，心中一凉，深恐玉妹已是气绝身亡。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大擀面杖就冲向这群人。大喊着：“混混们，今天我孙女没了命，你们一个也别想跑，个个都要下地狱。我就不信这青天白日的，就真的没了王法。”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聊二婶儿的擀面杖已经抡向了人群，那群学生见了倒真的吓破了胆，一哄而散，一溜烟儿似的跑出了校门。也有几个女同学没来得及走，见状，忙扶起半昏厥的玉妹，说道：“柳奶奶，我们想帮助柳玉妹，但我们没力气把她救出来。”

聊二婶儿说道：“那我先谢谢你们了，我也不相信我孙女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同学都得罪苦了。每个学生都变成了杀人的魔鬼。”

玉妹被扶了起来，聊二婶儿叹道：“这灰头土脸的，一身的粘痰，幸亏是三九天，不然这么多人的连踢再踹，必死无疑了。”

朱师傅从传达室出来说道：“大嫂子，你再晚来一步就真的要出人命了！学校里一个老师都没有，我这老头子去劝，这群学生连我也要打，真是无法无天了。”

聊二婶儿说道：“校长也不在，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朱师傅说：“这些日子校长被停职审查根本就不露面。新负责人张老师今天偏又上区里开会去了。这群学生就成了无头的苍蝇，胡飞乱撞。”

聊二婶儿说道：“如此说来，这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段公案，我孙女是一辈子没处讲理诉冤啦？”

朱师傅说：“别说诉冤，就是打官司你也出不了气，讨不回公道。都是一群十二三岁的未成年的孩子，就是您孙女死了，他们都都判不了刑。您就万幸吧，再迟一步，抬回去的就是您孙女的尸体。”

聊二婶儿说道：“玉妹呀，你这条命是张晶晶给你拣回来的。你一辈子都不要忘记救过你命的贵人。要不是张晶晶风风火火跑到咱家，我见她都喘不过气来，揪着我的衣角就往外拽我跑，断断续续的说，柳奶奶，快去救救柳玉妹吧，她被同学围攻了。再晚一步恐怕就被打死了。我炉子上还蒸着窝头呢，听了忙拿起擀面杖，让玉雪看着蒸锅，就没喘气的跑来了，算是捡了你一条小命回来。”

张晶晶扶着玉妹，聊二婶儿紧随其后，走到小南屋门口张晶晶把自己的手抚住自己的前胸，吐了口气，说道：“好险呀，好在化险为夷。这么一折腾天都黑了，柳奶奶我回家啦，柳玉妹明天见。”

聊二婶儿说道：“张晶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脸的善良，一脸的福相，这辈子就是富贵的命。我会乞求上苍，让上苍保佑你一辈子。让玉妹记你一辈子的恩德。”

此刻玉妹无语，热泪盈眶，艰难地对张晶晶点了点头。

聊二婶儿目送走了张晶晶，看着她走出了金家小院儿。忙赶紧脱掉玉妹的外衣裤，扶她躺在南屋的铺上，掀开玉妹穿的小棉袄，见身上白嫩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心疼地说：“玉妹呀，你这回身遭的一劫，这冤屈和仇恨是不能报仇了。枪打出头鸟，你当的这个班主席，难免会得罪人。依我看张晶晶是真聪明，一心学文化，不招灾惹祸。奶奶也不能去和这些打你的混帐东西各个讲理，谁让他们都是天眼未开的糊涂孩子。俗话说，宁跟明白人讲一句话，不和糊涂人打一架。这也是你命中该有此一劫，好在你命里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过这场生死，今后再也没什么让你可怕的事了。奶奶不敢保证你就不会再遇上天灾人祸了，奶奶只祈求上苍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聊二婶儿叫玉雪给玉妹去买红花油，又打来洗脸水，玉妹洗完脸躺在铺上，还心有余悸。暗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遭同学的愤恨呢？也许奶奶说的对，张晶晶踏踏实实地学习好文化才是真聪明。可自己并不是要当班主席，是同学们选的呀！正想着，肚子里才觉得饥饿。她忍痛来到前院，摸黑进了小西屋，见锅里还有一碗玉米面粥，父亲正在睡觉，母亲还不在家，玉葵坐在铺上正嘻嘻笑着，见了玉妹张开手臂说道：“姐姐你抱我，洪湖水呀！”

玉妹忙把粥盛到碗里用勺喂了玉葵一口，把她的身体放平躺在父亲旁边，又帮她盖上了被子，就端起碗几口喝完了粥悄悄出去了。回到小南屋，重又躺在铺上，聊二婶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道：“快脱了内衣裤，让我用热毛巾擦擦你身上的伤，再抹上红花油，舒筋活血，好得快些。无论如何明天还是要上学去。”

玉妹乖乖地让奶奶擦洗完上了药，正要躺下睡觉，只见奶奶左手端了一盖碗热茶，右手拿了一个窝头，那窝头还冒着热气呢。玉妹见了，咽了一下口水，忙说道：

“奶奶，我已经喝了一碗棒子面粥，现在不饿了。这窝头您留着吃吧。”

聊二婶儿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学的懂事了。可你刚逃过生死一劫，浑身全是伤，再饿着，明天下不了铺，我都救不了你。人是铁，饭是钢，你的父母指望不上，奶奶这里，但凡有我一口饭，就不能饿死你。”

次日，玉妹忍受着疼痛上了学校。同学们有的见了她，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一个男同学叫赵学兵还觉得昨天的殴打没解气，毫不客气地对玉妹说：

“柳玉妹，看你这个走资本主义的小当权派还敢不敢管我们。要不是昨天有人给你搬来了救兵，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昨天放学就回家的少先队大队主席徐晓慧，好奇地问：“同学们，昨天放学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这么说柳玉妹？”

有一名男生说道：“徐晓慧，看在六二班的事你没负责，我们没追究你。劝你最好别做柳玉妹的保皇派，否则，你也逃避不了和她一样被打倒的下场。”

徐晓慧还没明白过来，只听学校大喇叭广播道：

“各位同学们请注意，学校决定从今天开始放寒假，具体开学时间另行通知。请同学们迅速离开学校。学校十点钟封闭教室。”

张晶晶听了，起身拉起玉妹就走。玉妹知趣地将教室的钥匙交给徐晓慧，说道：“请你把钥匙交给学校，谢谢你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跟张晶晶离开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