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鎏金阁碧落轩。
皇帝近日心情极为不佳,或许是因为陈学轼的案子,除了刘平,竟然还查出了一帮拉帮结派的官员大臣。皇帝本来十分信任刘平,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谋求权势,公然陷害陈学轼这样的忠臣。若不是时少桓,不知何时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其实皇帝不是不知道,人心在朝堂上是最不可靠、最虚伪的,要说居心不良,又有几个能逃过良心的拷问?若不是这次案件,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这些年来朝堂上一片和谐都不过是表象,他自己不就是一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过来的吗?怎么虚伪过了头,就真的以为眼前的都是现实了呢?
他原本已经不太做那些血淋淋的梦了,只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那些他都快遗忘了的故人,突然一个一个地在他梦里出现,阴森森地笑,假惺惺地和他打招呼。有许多个夜里他感受到了仿佛有人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为此他还把好几个侍寝的妃子打入了冷宫,甚至直接处死。
没想到近日独自过夜,仍旧是挣脱不了噩梦的缠累,每一晚都在夜深时醒来,一身的冷汗,满眼的幻影。前尘往事,仿佛调好了同一个日子似的,不计其数地滚滚而来,碾过他的梦境,捏碎他的心绪。那些纷纷繁繁、密密麻麻的事情,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巨网,将他层层缠裹,动弹不得,挣脱不了。
他需要平安的保障,他不容许任何东西威胁到他的性命、他的位置。在后宫、朝堂相继撒了一肚子气之后,他来到了碧落轩。
今天碧落轩的琴声很不错,略微安抚了他狂躁的心神。这首曲子很清澈、很无暇,让他仿佛置身世外桃源,暂时忘却了忧愁烦恼。只是这种忘却,也只不过一首曲子的时间,当琴音化为最后一缕余韵消散的时候,那种无法抑制的心烦气躁依旧卷上心头。
可至少,他已经得享片刻的安宁,还能奢求什么呢?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和安稳惬意无缘了,只有无法让旁人知晓的胆战心惊才会伴随他过完此生。
弹琴的姑娘怯生生地到皇帝面前跪下,只道了一声“陛下”便不敢抬头寸毫。
原本皇帝只听林荫弹琴,可今日进门之时突然听见这位姑娘在夺目台上献曲,于是让人把她召来为他弹上一曲。旦从琴音来听,似乎琴艺一般,没有很多技巧,远远比不上林荫。现在凑近了看,果然年纪尚小,清纯动人,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毫无瑕疵。
林荫那张寡淡无颜的脸他已经厌倦了,她毫无起伏的语气他也提不起兴致,甚至连他平日里十分赞赏的八面玲珑泰然自若在现下看来都是另一种欺骗,让他厌恶不已。
那个弹琴姑娘的紧张和害怕才是真实。这样的人,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不会带来伤害与威胁的。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今天跟朕回宫。”
那姑娘被吓得一激灵,并没有露出任何喜出望外,甚至向林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皇帝却很满意,后宫的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巴不得他能去她们榻上过夜,倘若被指侍寝,更是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不出一时就能传得众人皆知。这种刻意的讨好,皇帝看得清楚明白,却又无法自拔地感到满意和享受,可这些天则不同,他疑神疑鬼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境地。
所以遇上了一个不想讨好他的姑娘,他在意外之余,很是喜欢,仿佛他的权力又有了用武之地。
林荫虽说看不见,但又不得不说她是个明眼人。她当然知道此时不宜忤逆皇帝的意思,他现在正在暴怒的边缘,任何一点不顺心都会令他大开杀机。
可这回她却不得不有违常理,她跪到皇帝脚前,一字一句地说,“陛下,这个孩子,您不能带走。”
还没等皇帝作出反应,她继续“大逆不道”道,“她亲姐姐,在刘平案中无辜牵连,去世之前把她托付给我……”
“你还敢提刘平?”果然,她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皇帝听见“刘平”二字就勃然大怒,由于这个案子引起了他的心病,所以他近日最忌讳别人提起此事。
今日林荫不仅阻止他带女人回宫,而且还触碰了禁忌,按他的脾气,已经算得上是死罪了。
尽管皇帝很想要一刀杀了林荫来宣泄情绪,但他还是知道,这颗棋子还有用处,现在还不是除去的时候。皇帝最后一点微薄的理智让他没有立刻拔刀,但免不了的,他要找其他泄愤的方式。
比如,他一把掀了桌上素雅的那块素色桌布,将其上摆放的一整套青花瓷的茶具都摔了个粉碎。碎片铺了一地,这套茶具是林荫向来偏爱的,用的时候也万分小心,只是皇帝要拿它出气,她哪敢不让?就算可惜了,也不能在脸上露出丝毫。
只是它碎得厉害,手艺再好的师傅也不能将它拼回原样了。就像一颗破碎的心,一旦伤了、裂了,就算缝合,也会留下疤痕。
“受到牵连?刘平做了这种事,让朕差点杀了功臣,你的人竟然一点都没有反应!这种没有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至于她妹妹,哼!那是你说了算吗?”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十分恶狠狠了,林荫倒没有胆怯,反而是那个弹琴的小姑娘,跪在林荫身后瑟瑟发抖,想要抓她的衣袖却又不敢,绞着自己的手指,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林荫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只不过这个女孩子于她非同小可,她不得不豁出性命保护。她的姐姐不止一次地救过她的性命,在危难之中保护她,所以林荫必须同样好好保护这个女孩子,就如同她的姐姐当年保护她一样。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一点儿都没有错的,皇帝的心情无人敢揣度,脸色也是一日三十六变。当然林荫看不见皇帝脸色的变化,她只能从语气和环境氛围中来感受——那已经足够了。
比如今天,她不是很懂为什么皇帝的脾气如此暴躁。如果仅仅是因为刘平和陈学轼的那一件事,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朝堂上本就是各怀心思、暗潮汹涌,那些官员大臣之间的明争暗斗,平常地如同孝子玩过家家,谁输谁赢都不过当成一台戏看,过去了就过去了,日子还长得很。
林荫话一直不多,更何况是这种云里雾里没有把握的状况,她也保持着一言不发,只是和那个一片弹琴的女孩子一块儿,跪在地上,静候皇帝的吩咐。